第48章
玄关与就餐处隔着一面空荡零落的简单纯白色置物架,孟北一个人坐在酒菜过后的饭桌前,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距离去墓园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窗外余光殆尽,显然不足够支撑这小片空间的提亮,来自客厅的冷白光线愈发明显,斜着打下,他的面容变得光影分明,区域清晰,略显粗糙的皮肤质感都模糊化了,却让眉眼更加深邃坚刻——
这与少数几次孟北冷下眼时的感觉遥相呼应,平滑,厚实和冷硬,他仅仅是侧对着人坐在那,就像是一座伫立在外而缄默无言的大理石雕塑。
即便是朋友,郑玉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不了解这么多年孟北心底最想达成的和解是什么,甚至可以说从没有深入了解过他,只是像林程一样认为,他人挺好的,当个兄弟不差。
因为他时常在那人身上看到的,就像现在一样,只是静默。
郑玉成无声叹息,这次也打算按照以往做的那样走开,可在手握上门把那刻,楼梯口徒然响起一阵凌乱不一的脚步声,噔噔噔地往这儿过来。
郑玉成回身时,孟北也看了过去。
符楼穿着松垮的浅蓝色睡衣,不知所谓地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拿着薄薄的试卷和一支笔,似乎是被一道题目给难住了,这才下楼找个人问问。
他的视线在郑玉成和孟北之间来回晃了晃,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符楼抬起腿径直走向孟北,挨着他坐下:“这里总是对不上。”
孟北觑了一眼。
算数的时候出了点偏差,不过比一加一等于三这种错误还是稍微好一点的。
“算错了。少打了个点。”
得知是这种低级错误,符楼点点头,改了,丝毫没有粗心的自觉,连一个觉得自己笨的略显羞愧的笑容都没有。
孟北撑着脸,余光瞄了一眼试卷上一溜的正确答案,趁其不意给了符楼一个脑瓜崩,在后者捂着头不满地看过来时,轻声说:“下次别犯这种错误了。”
“……不会。”符楼迅速收起试卷,合起笔帽,正襟危坐地看向孟北,“我还有一个问题。”
孟北见他如此严肃,瞥了瞥被他压在五指下的试卷,明知故问:“那怎么收起试卷了?”
“因为不是数学题。”
符楼手掌摁在坐垫上,上身稍稍靠过来,孟北能闻见他身上带来的,与自己正在使用的沐浴露一样的香味,他静静呼吸着,纹丝不动,微垂着头盯着符楼具有光彩的眼睛。
“我朋友惹上了麻烦,有人想追到她家里去,但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事情有些棘手。”符楼说,言语之间却还是像在做题目,“怎么做才最优?”
“那个人很不好惹吗?”孟北问。
这句话自动在脑内转化为,南卿卿这个女孩子看着好说话吗?
符楼默然,模棱两可道:“也许。”
“怎么回事啊符楼小朋友,”孟北眨了眨眼,实在纳了闷了,“我就一会没看着你,你就转第二个赛季了?”
孟北明显误会这个朋友说的就是他自己。符楼有些哽住,感到十足冤枉,又觉得他这样想自己是情有可原,正想张嘴想辩解一二,孟北看着他抬了抬头,自个儿也略微扬了扬头,眉尖轻挑,面上倒保持着一副随时聆听的表情。
符楼原本准备的那些话堵在喉咙里,脱口而出的语言变得异常简洁:“就是朋友。”
“好吧,那是怎么一回事?”
符楼简单地提炼了一遍艾琼与南卿卿之间的事,至于他和艾琼的那些关系只字不提,说是前不久才相识的朋友。
“强闯民房?”孟北凝眉,“报警抓吧。”
这个方法还真是符合孟北的一向作风。
符楼在心里叹气,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她们是同学,况且她要是不做什么呢?随便说个理由都能搪塞,该继续的还是会继续。”
孟北适时提出异议:“不过她要真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刺头,干嘛怕那位老师?按你说的,那个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
“刺头也会怕老师。”符楼实话实说。
不知这句话勾起了怎样的回忆,孟北神色闪烁了一下,伸臂揽住符楼的肩膀,掌心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他淡淡地说:“但你忘了她们一开始是好朋友吗?这说明在其他人选择霸凌的时候,她没有,甚至对你的朋友释放了一丝善意。
“直白来说,她是比那些人更强势的一方,不怕同学把矛头转到她头上,不怕被别人欺负,但在受害者面前,却表现得温柔开朗,而且还是个老师面前的红人……足以表明,这个人精心塑造的形象在班上就是很好的。”
符楼想了下,道:“你是说,她很在意外界对自己的看法吗?”
孟北微微凑近,反问:“不在意,为什么要劳神费力保持好人人设?”
符楼皱了皱眉。
“有可能……”孟北摩挲下巴,“在她被那些同学欺负之前就已经被南卿卿盯上了,而不是南卿卿偶然看到他们欺负她才注意到这个女孩。”
他说得轻描淡写,符楼听来却心神一震,联想到那日南卿卿的所作所为,细品真有一种挑逗小猫的漫不经心,似乎把这些加之在艾琼身上的苦痛当做一场好玩的加减游戏。
初入新班级,艾琼对这里环境是陌生的,受到欺负是痛苦的第一层,困境之中又遭到唯一一丝光亮的背叛是第二层,所有事情揭发之后,她又把手伸到了艾琼的家人身上,这是第三层。
她对她的新鲜感层出不穷。
“她真的很无聊。”符楼冷冷道。
孟北轻轻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也很好解决,表演的人最怕舞台搭建不好。”
“等等哈,你们说的真是南卿卿吗?”
郑玉成仍然站在玄关口,估计从符楼下来就没有离开过,全程都在当哑巴旁听,一直安静地等到他们结束了对话才开腔问。
孟北以为这人早走了,却没想到郑玉成提着那破纸盒又坐了回来,手不禁压在膝盖上,歪头发问:“郑玉成,你又认识了?”
“说的什么话,她是郑鹤熙的朋友,来我家里玩过几次。爸妈是做生意的,蛮有钱,我看着家教还挺严格的,真是没想到啊。”
郑玉成越说越来气:“我还困惑呢,郑鹤熙怎么越来越不学好了,原来是交友不慎,成天就找他那些‘好朋友’玩。”
“那就更好办了,”孟北笑笑,把符楼推到郑玉成面前,“一个给他赔罪的机会来了。你联系一下她的爸妈,提点一下。 ”
郑玉成与符楼面面相觑,凝滞片刻,犹豫道:“我是外人,他们能信吗?”
“如果从小到大她的家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征兆,那做父母的实在太失职了!”
一番话让孟北说得郑重其事。符楼见他这慷慨激昂的情绪不似作假,默默撇开头,思虑着,开口道:“也许是小时候发现了,才家教严格呢?”
“反正说说也不碍事。”孟北附和。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还真把郑玉成说服了,不过这家伙下一秒拿起那几大袋纸盒子,面带笑容地拉扯起这两人:“完事了,咱们一起拿出去烧了吧。”
孟北诶诶诶几声,想从他胳膊里抽身:“我说了让你别买那么多,小区里不能烧。”
郑玉成喊:“那你给我在附近找个地儿!”
“行,你先松开。”
“别废话,快走!”
两个大男人推搡到了屋外,符楼见门被郑玉成顺手关上,愣了会神,以为没自己事儿了,刚想收拾餐桌,门嗖地晃开,一只手迅疾地拉住他的小臂,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拽了出来。
“你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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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卿卿,张青生,郑鹤熙,某种意义上的臭味相投,恶人组合(沉思)
第45章
暮色四合,天光渐暗。
那条通往晴天娃娃牌理发店的长长花道,繁花如旧,芬芳馥郁,在这座喧嚣而繁忙的城市中,是少有人来的偏僻又美丽的地方。
张青生挂断刘禧的电话,骑着单车下了坡。
这条街道是被时代抛弃的边角地,道路两旁的建筑灰蒙而陈旧,招牌脱漆,字样破旧,卷帘拉上去,有些店铺其内空空,或许有两把椅子和一辆历经风尘的小摩托车,更多的都落了锁。
有少数几家还开着的,不外乎一些售卖生活零碎物品的小卖铺,比之花开一路的下坡路,这里显得寡淡寂静。张青生蹬着车穿行而过,转动手把,从一道房子中间的狭窄小路拐进去,往上爬坡,最终在一个小木门前停下。
他抬头看了看天,两栋房子间有一些裸露的电线,密密杂杂地切割了这片本就逼仄的天空。天彻底暗下来了,手表上显示晚上八点,张青生栓好车,掀开用来挡蚊虫的布帘,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馆,装修老式,像是十几年的风格,有些家具都开始脱皮,但胜在干净,墙壁上的贴纸,桌面上的涂鸦,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人来人往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