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们这些孩子跟“爸爸”之间,就好像狼群中的头狼和普通狼,有着天然的等级差距,那种敬畏深刻在骨子里,他根本无法正面朝他开枪,哪怕明知他随时可能要自己的命。
  这是多年来养成的惯性,他明明为他准备了一支枪,事到临头却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桑达的嘴角扯出冷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带,就把他抛在了地上。
  他不擅长动手,但也要比此刻的何澜强上太多,根本不需要阿祈出手。
  他按着何澜的头,膝盖压住他的身体,声音冷淡地问:“你是想活着跟我回去?还是让我把你的尸体带回去?”
  何澜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不回去!”
  桑达点点头,眼睛里倏然闪过一丝狠厉,抄起桌上的茶壶高高举起来,温热的茶汤甩了他自己一身,流了何澜一脸。
  “阿澜,十几年的父子了,也罢,从今天起,我就当没养过你!”
  或许是茶汤流进眼睛里发涩,何澜的眼睛红了。
  从没想过,一段他急于摆脱的关系,真正从对方口中宣布结束,居然会这么令人难过。
  人的过去终究是无法彻底抹去的,它只会深埋,像那些破烂古董一样,当被后人从地底翻出来的时候,全是腐烂的疮疤。
  那一瞬间他居然有些动摇,晃动的眼神让桑达手上的瓷茶壶迟迟没有落下来。
  他说:“能悔过的话,还是爸爸的乖孩子。”
  阿祈在一旁提心吊胆了许久,赶忙趁机劝:“阿澜,跟我们回去吧!爸爸会原谅你!”
  “咚,咚咚,咚……”
  何澜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他从他脸上收回目光,不再有挣扎的动作,望着地面上的茶叶出神。
  忽然,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他心头一颤,下意识看向拉着百叶窗的窗户。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窗边走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正举着电话。
  那一瞬间,他似乎被从噩梦拉回了现实,蓦地大喊:“凌途锡,救我!”
  外面的人影一顿,下一秒,门“轰”地被踢开。
  屏风被门砸倒的同时,阿祈的眼底出现了浓重的杀气,而桑达手里的茶壶也狠狠落在他头上。
  “何澜!”凌途锡大吼一声。
  从他头顶飞快漫延开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变成了一头狂暴的狮子。
  他看清了行凶的那个人,是秦满案的“二号嫌疑人”,也看到了他旁边那个男人那道横亘在脸上的疤和深邃凶狠的眼睛。
  是他们!
  果然直接找上何澜了,他们的目标果然是他!
  阿祈第一时间扑向凌途锡,爆发了新仇旧恨一样,凌途锡后退两步,踩在倒地的屏风上,身体一歪,就势朝一旁扑倒,手里还紧紧抓着阿祈的领子。
  他抽空看了眼另一边,只见何澜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人眯着眼睛,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二号嫌疑人冷眼站在他旁边,用一块白手帕擦着手上的水渍,没有上来围攻的意思。
  他似乎很笃定,他的人能赢。
  这个念头一闪过,撕打中的凌途锡反而平静下来。
  不能急躁,否则不但何澜不能及时得到救治,自己也会死!
  毕业前一年,他荣获全国警校搏击冠军,这些年就算案子再忙他也会抽空锻炼,而且自己是警察,而他是个急于脱身的罪犯,从心理上自己也占优,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这家伙。
  快深夜了,私房菜馆里就只剩两桌客人,这会儿全跑到院子里看热闹,有人报了警。
  听到嘈杂人声,阿祈果然有些不稳,稍一分神就被凌途锡钻了空子。
  他扭身一个十字固把人压在下面,朝外面喊了声:“帮忙!”
  老板和服务员早拿着锅铲铁锹什么的围在门外却插不上手,见此情景,立刻就有人想要跑上前,却听“砰”的一声,巨大而清脆的声响吓得他们一下停住了。
  没人反应过来那是枪声,枪这种东西离普通人太遥远,凌途锡大喊一声“都别过来”,被阿祈趁机一脚给踹翻。
  凌途锡的肩膀靠近腋下的衣服立刻就被染红了,刚刚,桑达用何澜的“打火机”朝他开了一枪,差一点就打中头部。
  阿祈反客为主地将他按在地上,狠狠蹭了一把眼角溢出来的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乌黑油亮的皮绳,蛇一样缠上他的脖子。
  凌途锡心头一凛,在绳子收紧前,两根手指插进喉咙和绳子的缝隙中,避免快速窒息。
  他勾起手指攥住瞬间绷紧的绳子,突然回光返照一般,用另一只手薅住阿祈的后衣领,用尽浑身力气将他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个个儿,硬生生丢出去,狠狠砸在桑达的脚边。
  桑达意外地微微仰起头,眯眼打量着这个人,突然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
  凌途锡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刚才用力过猛,感觉脑血管都要爆了,耳朵里嗡嗡的。
  “你们野路子就是他妈不行!”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前方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们被逮捕了。”
  他举起警察证,而桑达举起枪。
  阿祈从地上爬起来,偷看了地上昏迷的何澜一眼,就立刻站到桑达侧前方,是个保护姿态。
  凌途锡却站着没动,朝外面喊:“都退出院子,越远越好!嫌疑人有枪!”
  桑达嗤笑着把枪口抬高,移向凌途锡的脑门:“放心吧,我对他们没兴趣,那再会了,凌警官。”
  千钧一发之际,“哗啦”一声玻璃碎裂,乌黑的飞镖精准插入桑达的手背。
  他猝然扣动扳机,却因为疼痛失去准头,钢珠大小的子弹嵌进了房梁,凌途锡想趁机冲上去,他下一秒却重新指向何澜的头,让凌途锡不得不停下。
  “爸爸!不要!”阿祈惊呼,却没勇气去拦桑达。
  院子里,雅久大叫着从人群里挤进来,街道上有警笛声由远及近,桑达和凌途锡仍然死死盯着对方,阿祈小声提醒:“爸爸,这种玩具最多只能装三发子弹。”
  桑达拔出手背上的飞镖,用凌途锡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什么,他手中的枪依旧指着何澜,带着阿祈一起慢慢后退,从紧挨着围墙的那扇窗户跳了出去。
  凌途锡越过地上的杂物追上去,却在翻出窗户前听到雅久大叫“澜少爷”,回头看到地上那一大滩血,又飞快跑回去帮忙止血。
  好在他的头发剪的短,很容易找到伤口。
  其实伤口没想象中大,是因为混了很多茶水,所以才显得血量惊人。
  这口气稍稍一松,凌途锡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着何澜的伤口骂人。
  “你去哪了?这么半天才过来!你不是他保镖吗?吃干饭的?”
  “每次跟您出来,澜少爷从不让跟太近,雅久,雅久在车里睡着了……”
  其实话一出口,凌途锡就感觉自己更多是在迁怒雅久,此刻的自己像是个无能狂怒的蠢货,难看的要命。
  但他还是坚持说完自己的观点:“睡着了?你们日本人就是靠不住!”
  第36章 很亮
  市刑侦支队调用了所有警力, 在全市范围内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
  因为各种前车之鉴,刘局勒令拼命三郎凌途锡凌大队长待在医院不准参与。
  其实这次他多虑了,凌途锡心系重症监护室的何澜, 带着愧疚接受了组织安排, 留院观察。
  只不过他观察的对象不是他自己。
  他带着一脸伤,一条胳膊吊着,坐在icu门外的长椅上打吊瓶,来往的病人家属无不侧目。
  夏晟波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像热锅上的蚂蚁。
  “凌队, 你也是伤员,能不能回病房去啊, 我真服了!”
  “不用。”
  “关键你坐这也没用啊!医生都说了,何澜没个两天下不到普通病房!你大可不必这么敬业吧!”
  凌途锡抬起眼皮看他:“你不明白吗?那两个人是穷凶极恶的货色,今天没得手,随时都会再来!”
  夏晟波扯了扯自己的警服领子:“看看, 看看!”
  “看什么?”
  “特意换上警服了都, 为的就是震慑犯罪!有我在这你还不放心吗?”
  凌途锡看了他几秒,点头:“不放心。”
  夏晟波好一通挤眉弄眼, 一扭身,掀开衣服露出下面的警枪:“这回呢?刘局特批!”
  凌途锡笑了一下。
  何澜头上的外伤被缝合了,有轻微脑震荡,再就是心脏的老毛病,医生已经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 他硬守在icu门外着实没什么必要。
  他站起来,拆下吊瓶架:“行,那我回病房,有事喊我。”
  夏晟波比了个“ok”的手势:“好嘞!”
  凌途锡一转身, 却看到了何澜家里的保姆龙阿姨和司机老倪,两个人相互搀扶着,龙阿姨还在抹眼泪,身后跟着蔫了吧唧的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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