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太太借话下台,“老太太从小看书允长大,这次就饶了他吧,相信咱们媳妇深明大义,也不会揪住不放。”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回到清芷身上,果然晏书允在外面有相好之人,听话里的意思身份不高,能直接买过来,她压住心里的火,并不吭声。
  老太太晓得那是人家在生气,不过还端着大家闺秀的体面,又肃起脸,“我说老大媳妇,你也别总纵着他,养儿不教,父母之过,到底他已成人,又读过圣贤书,做错事要自己承担。”
  大太太心里怯,不断拿帕子抹脸,本来就胖,哭得倒有些喘,瞧了清芷一眼,“孩子,你——受委屈了。”
  清芷心里明白,都是做戏给自己看,人家倒底同根同气,满屋里除了三太太是个拱火的,其他人又怎会真心责罚自家大少爷,不过碍于面子下不来台。
  索性把心一横,又跪下磕头,“老太太,太太请听我说,这事好办,书允既有意中人,又何必再聘,我并非赌气讲痴话,只是自小有个心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初选夫婿,父亲也说过晏府门风清明,各位老爷洁身自好,才将我送来,如今到这个地步,不如放我去吧。”
  放出去,难道要和离,老太太愣住,没想到安家女儿如此有主意,和离可不是能放到明面上的事。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应对。
  忽听外面门房报,“老太太,各位太太,五爷在外面侯着,说是有事商量。”
  正好瞌睡给了个枕头,老太太忙让五爷进来,也好翻过这一篇,让大家冷静下来再说。
  清芷不动声色退到一边,再待下去无益,冰冷大堂里左右也不会有真心为自己想之人,打定主意要回家。
  寻机会从侧门而去,踏上长廊,风不冷却吹得牙齿打颤,也不知朝何处走,只是穿过月洞门,来到一片湖泊边,不过短短几天,居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还以为觅得良婿,简直是个笑话。
  还好她有家可回,父母疼爱,虽说和离不好听,总比在这里不冷不热,讨人嫌得强。
  扶住山石,急急喘了几口气,仍觉怒火攻心,又坐下来,掏出帕子擦额头上泌出的细汗,瞧碧水悠悠,鸳鸯划水而来,将飘落的金桂分出一道道水痕。
  她只是发呆,看着一对对五彩斑斓的鸟儿交颈而欢,心里又生出酸楚,咬紧嘴唇。
  后面的影莺战战兢兢,一路不敢多话,这会儿才俯下身怯怯地瞧, “小姐别气了,也不值当啊。”
  看清芷不搭话,又壮胆子前近几步,“我看小姐刚才那番话已把他家镇住了,还是小姐有谋略,想必姑爷以后再不敢犯错。”
  清芷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我说着玩,告诉你,一定要和离。”
  影莺听得脸色发白,才成亲便分开,别说侯门望族,就连普通人家也少见,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劝,还是清芷先开口,“行了,去弄点吃的,我饿了。”
  “我——陪小姐多待会儿,或是——咱们一起回去,在屋里等多好啊,这里挺冷的。”小丫头轻轻说,神色慌张。
  清芷无奈叹口气,“你放心,我还能跳湖啊,犯不着。”
  影莺圆眼睛转了转,寻思自家小姐也不至于这般傻,才转身离开。
  风吹柳条,婀娜入波,金乌贴在碧蓝的天,好个秋高气爽的天气,鸳鸯戏水,翠鸟鸣啼,桂花飘着迷人的香,越发显得她心情落寞,如今前后没人,忍不住两眼一热,落下泪。
  又气又委屈,带着真心被负之感。
  一边的影莺加快步子,心里惦记小姐,又寻思该找映寒商量一下,也不知送亲的二爷船过了江没,能不能通个信。
  想得心慌,入四面亭时也没注意前方有人,险些撞到对方怀中,抬头见个高大清梧的男子,她聪明,瞧打扮必是晏家老爷中的一位,忙道:“老爷莫怪,我是新来的。”
  云深理了理袖口,笑容满面,“不碍事,你是昨夜大婚陪嫁的。”
  小丫头附和,“奴叫做影莺,我们家小姐想吃东西,正赶去小厨。”
  云深挥挥手,扭头看亭外湖面风光,视线随着摇摆青枝远去,残桥下的岩石边上有个穿月华裙,沉香对襟衫的美人正低头啜泣,梨花带雨一般。
  他瞧得出神,抬头看五老爷一路走来,进亭子里一屁股坐下,气咻咻唉声叹气,“书允也太不懂事,闹得天翻地覆,刚才我与老太太说,找到他人却叫不回来,又不能进去抓,再让满城人都晓得,晏家的面子往哪里搁,刚入仕途,名字还没叫响,先去狎妓,也不知那个歌妓有什么好,竟让他着了魔。”
  “不见得人好,兴许中了心魔。”晏六爷笑了笑,“说起来他并不是冲动之人,摆明了想退亲吧。”
  “ 退亲,亲事早就定了,现在又要退!不愿意之前就别应,我看还是被女色所迷,等大哥晓得,一定会下狠心打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他轻轻念着,语气玩味,倒不把这个当做事。
  五爷摇头,恨铁不成钢,“老六你是不知道,人家安家小姐什么人,清清白白受不了这份气,刚才与老太太说要和离。”
  云深吃惊,看她面上娇柔,却有这番决断。
  第4章 无处不飞花 “好听又温柔。”……
  五爷瞧他神色惊奇,心里得意,老六素来心思深,难得露出此等神态,连着又抿两口茶,“和离,和离,说得容易,做起来难,老太太只看大哥大嫂的意思,大嫂自是不愿意,但大哥,你说奇不奇——却有些不可言说。”
  晏云深没接话,目光放远,又落在那片山石湖水之间,女子已离开,只剩几朵凋落海棠,焯焯如处,好似美人留下的影,挥之不去。
  一边的晏五爷还在念叨,“大哥与安家关系近,亲事当初也满意,现在明明是咱们家不对,他竟做壁上观,我看怕是不成了,闹半天,让人笑话。”
  晏云深回过神,闲闲道:“五哥不是最善于察觉天下,过几年还要去钦天监,不如算一算,看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八字不合。”
  谈起钦天监,五爷来了兴致,他素来喜欢观星,正想找机会往上走,忙接话,“老六,你可答应过要引荐,别一忙就抛之脑后。”
  随即开始讨论仕途之道,这场婚事到底与他们无碍。
  清芷这边可大不一样,自从说出和离两个字,也知不易,自开朝以来虽有律法,却没几个真正实践之人。
  不用想,且知前路渺茫。
  两个贴身丫鬟端鸡翅木食盒进来,互相瞅了眼,先放到桌上,映寒最有主意,兀自向前几步,“小姐别气了,我知小姐的心思,和离也没什么大不了。”
  清芷意外,抬眼看她,“你们俩倒像换了个人。”
  小丫头笑笑,“我与影莺都是为小姐着想呀,左右还不是一颗心,小姐总嫌我平常满口大道理,婆婆妈妈,但我也是希望小姐顺遂。”
  瞧对方没急,又大着胆子提议,“依奴婢说不如先给家里递个信,想来老爷与夫人心疼小姐,一定同意,这样大的事总要两家都有数才行。”
  清芷寻思有理,一时赌气回去难以交代,立即休书一封,让丫鬟叫小厮传至家中。
  对晏家的态度依然不改,坚持和离。
  晏家倒也有趣,不明说同意,也不来劝,就连当日委屈巴巴的大太太也突然没了动静,只是好食好喝送着,晏书允已久不见身影,实在让人寒心。
  明明对方不占理,倒显得她不识大体一般,整个被晾起来。
  她心里不顺,又不愿出门,茶饭不思,小半个月过去,身形越发消瘦,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家书,迫不及待打开,眸子沉了沉,将信叠好,“父亲让咱们马上启程,我去找老太太,你们收拾东西,晚上便走。”
  丫鬟皆愣住,没想到老爷真同意,也不好多说,赶紧准备包袱。
  晏家老太太好像明知她会来,当日的疑虑早就烟消云散,直说无缘分,满口应允。
  清芷一门心思离开,懒得寻思背后理由,婉拒老太太让五爷陪同回家的提议,直接带两个丫鬟出城。
  三人坐轿来到桃叶渡口,夕阳西下,一片金波粼粼上荡着几只榆木摇橹船,许是没想到快天黑还有客渡河,丫鬟喊了半天,直挥得胳膊酸,才瞧见有船夫应声,甩开膀子,荡着桨,朝岸边驶来。
  商定价钱,上了船,船舱虽小,收拾得很干净,影莺将帕子垫好,扶清芷坐稳,听船夫又喊了几声,“客官,渡江?”
  映寒探头出去,脸色一变,“怎么,你还要带客呀!难不成我们给的银子还包不下整条船。”
  船夫抹把汗,黑黝黝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娘子莫怪,时辰晚了,天边还有乌云,据我看一会就要下雨,咱们这么大的船又不多一两个人,价钱我退你们一些也行啊。”
  映寒不服气,想对嘴,却被清芷呵住,示意不要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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