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成绮回说乃家生丫头,父母也在。
  “哪里做活?我见过没有。”清芷接过采芙递来的果子,饶有兴致地问:“若见过一定不会忘。”
  “你竟不知道她,她家老子便是管账房的俞大啊。”采芙一边接话,笑盈盈揶揄:“做事最机灵老练,难怪我们成绮姐姐也是八百个心眼子,惯于讨主人喜欢。”
  “好妹妹,别编排我。”
  成绮笑着,眉眼微弯,越发娇嫩。
  “原来是俞总管的女儿,怨不得一副好模样。”
  清芷给采芙使眼色,另外赏两三个金花钿,才放她离开。
  扭头吩咐将珍珠簪存好,不可弄丢,却见小丫头指间悬了一对黄玉卧鸳鸯坠子,左看看,右看看,“真漂亮,姨娘该戴上才是。”
  清芷笃定不是自己的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就在外面榻边放着,前几天收拾床铺瞧见的,今天刚好想起来问姨娘。”
  瞧清芷摇头,又笑道:“那也不愁,一定是满春儿,但凡有这种东西,不是过了明路的,就是他偷偷弄回来。”
  左右闲来无事,又把小厮叫来问话,对方才办砸上次荷包的差,不敢敷衍,连忙跪下。
  “姨娘休怪,原是通判赵老爷送给六爷的鸳鸯,庆贺六爷新婚,图个好兆头。”
  清芷笑他诚惶诚恐,自己又不会吃人,问六爷去了哪里,如何这几天不见人影,总是早出晚归。
  “六爷可忙了,跟前应承的人太多,光是请吃饭喝茶的就排大队,六爷碍于面子,便去应个景,过几天还要到郭总督家赴宴,说是老太太做寿,爷昨日就让我给姨娘准备头面,今晚一定回来吃饭。”
  晏云深身边两个小厮,秦桑年纪略长,行事稳重,满春儿则是个机灵鬼,嘴里抹蜜。
  清芷看天色不早,吩咐小厨备饭,眼见着晏云深一日醉过一日,总这样下去,怕是身子骨要坏。
  记起以往父亲应酬,母亲除熬葛根茶之外,也会做碗枳椇子粥。
  仔细将枳椇子与赤小豆磨成粉,撒入白粥中,慢火熬制几个小时,比例需配的好才会有效果,母亲从不放心别人,总是亲力亲为。
  她与三姐姐偶尔偷嘴,甜滋滋十分美味,母亲拗不过,只得耐心教,可惜清芷不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学几回也不行,倒是三姐姐得到真传。
  “我以后想喝的时候,就来找姐姐。”清芷搂着对方脖颈,撒娇道:“ 姐姐最疼我了。”
  “我们家可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安清宛蹙起柳眉,过来捏她脸颊,“喝多少都成。”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清芷瞧着咕噜噜翻滚的粥,不禁伤感,坐在廊下的小风炉前,发呆到夜幕西斜。
  树叶映上绿窗纱,唧唧虫鸣,采芙方挑帘子笑:“六爷回来了,今日倒早,我以为又要到三更半夜呐。 ”说着努嘴,伸手指向碧纱橱内。
  “爷有口福,姨娘特意吩咐小厨做的菜,都用来养生解酒,还有一碗枳椇子粥,别提多费劲,全是姨娘亲自弄。”
  晏云深笑说知道,采芙压低声音:“姨娘今日下午熬了好几个时辰的粥,心里不爽快,爷总在外面跑,也该回家哄哄啊。”
  他愣住,竟有些接不住话,莫非她的不顺心还能由于自己。
  清芷正在榻边拿帕子擦汗,炉火太旺,弄得她香汗淋漓,听云深进来了,赶忙换套衣服,坐到桌边。
  月白丝扣衫遮住婀娜身姿,额上贴着飞金花面,一对金灯笼耳坠摇曳着,活生生幻化出一副月明云淡露花浓的春图来。
  他觉得她今夜尤其好看,视线落到腰间丝绦上,恍惚发现个熟悉物件,竟是他留下的鸳鸯坠。
  顿了顿,收回目光。
  清芷递茶,晏云深抿唇道:“我还没吃饭,先喝茶,存心不让吃啊,可见今晚上的饭太好。”
  “就你多话,明明用来养胃,别把人想得那么坏,你若不好,与我有什么益处,等我年后从家里出去,尽管随意。”
  好好的话,气哄哄地说,小姐脾气难改,晏云深听着倒舒服,并不喜欢对方讨好的模样,哪怕对他自己也不行。
  心情舒畅,将茶饮下,捡起筷子,清粥淡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清芷一边托腮瞧,突然问:“六爷,鸳鸯卧莲坠乃一对,你为何扔到一边啊,是不想与我一起戴吗?”
  晏云深差点一口噎在喉咙。
  第18章 桃叶春渡 “你人还怪好的。”……
  灯花恍惚炸个响,清芷起身,指尖变戏法般绕着另一个鸳鸯卧莲坠,蹲下来,“我既然戴了,六爷也要戴!”
  夏日的夜晚太热,月白扣衫又薄,她伏在他脚边,白生生的手臂伸出来,领口松开,大红主腰俏皮地露出一角,雪中红梅般,瞧着晃眼。
  满目柔波荡,晏云深无意饱了眼福,抬起眼,任由一双芊芊素手在自己腰间游走。
  他从来不惯让人伺候,凡事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有些不自在,伸手端茶喝。
  但不恼也不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如窗外皎白月色下鸣叫的夏虫,啾啾燥着。
  清芷三两下系好,又坐回椅子上,水汪汪的眼睛望过来,“六爷纵使不愿意,也将就几日吧。”
  晏云深笑,“谁告诉你我不愿意,从今以后就戴着了,你好生瞧,我连卸都不卸。”
  她噗嗤乐,“六爷的心情不错,今天外面有好事?”
  云深加菜到她碗里,闲闲回:“全是朝堂上的官司,说出来你也不爱听,不过有件与你有关,过几日郭总督家老太太生辰,你跟我一起去,先让满春儿与采芙置办头面,想要什么尽管提,还有——”
  他抬头看她,乌浓的眸子被夜风吹散,泛着水波粼粼,“不要再叫我六爷了,回家都别扭,不是我屋子似的,换个喊法。”
  清芷愣了愣,“什么——”
  “称呼字吧,像长辈,还是云郎得好。”
  云郎——她吸着鼻子,仿佛被吓住了,如何喊得出口啊!
  再说两人不过做戏,真论起来,以对方的官级,即便她仍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称一声六爷也不为过。
  “叫来听听。”晏云深兴致盎然。
  未张口,脸却红,对上他眸光星闪,怕是存心逗乐,慌忙转话题, “我与六爷赴宴,有什么特意交代的。”
  “玩得尽兴,吃好喝好算不算。”
  “那不用你操心,自然会做。”杏仁眼弯弯,又笑得甜净柔媚,“头一件还是咱们的事别露馅,所以说六爷最让人担心,明明一对坠子却不戴上,太不谨慎。”
  筷子落下,砰一声坠在玉石止箸边,唬得清芷噎住声,本来也是啊,人家不过做样子,还能为何! 对方仔细履行义务,他倒变成富贵闲人,不懂事。
  晏云深不再搭话,一心一意吃饭,清芷左瞧瞧,右望望,总觉得对方忽地生气,无缘无故,她方才提醒他戴坠子,难道不对。
  原本就是摸不透之人,从第一次见面便如此,外人都说晏家六爷清风明月,芝兰玉树,放他身上倒也受用,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尽,道不明的幽深,山谷孤潭般,最是冷淡疏离。
  只有一处货真价实,俊美无双,那吊坠挂他身上,立刻就升了价,御赐似的。
  她又开始琢磨鸳鸯坠,越看越熟悉,不正是三太太贴身丫鬟成绮也戴着一个。
  清芷不是个温吞性子,第二日便吩咐采芙到对方房里,请来帮自己挑首饰。
  三太太自然乐意,首饰铺里竭尽所能,也开始满口妹妹长,妹妹短。
  ”再没见过六弟如此疼人,既然银子足,咱们便选上等货,郭总督官上二品,家里排面足,不怕你笑话,我都没去过呐。”
  清芷将攒珠抹额照着三太太光滑的发髻比了比,“ 姐姐想去的话,告诉三爷就好了。”
  “他一个小小的同知,还越不上龙门,我一个妇人家去不去有什么要紧,不过想着瑞哥能见世面。”
  清芷嫣然一笑,“这也不难,若不嫌弃,让瑞哥跟着我吧,反正我在那里不认人,心里发慌,刚好解闷。”
  三太太眼里放光,“妹妹果真不怕烦,我就替瑞哥谢谢了。”
  “我该谢谢三太太才对,如今还有件事求你。”清芷拿起一对金镯子,喊人包上,又道:“听说成绮最会打络子,我想让她到我房里多来几趟,不知成不成。”
  三太太直说不算事,当即就嘱咐丫鬟听话。
  转眼来到宴席当日,小丫头采芙如临大敌,一大早便帮着清芷梳妆,忙得站不住脚,手里攒紧挑心,分心,不知该往银丝髻上何处落,蹙眉犯难。
  “姨娘瞧瞧哪只好,可不敢太晚了,省的六爷等,对了,成绮姐姐带瑞哥在外面大厅候着呐。” 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我依姨娘吩咐,这几日跟她混在一处,没见身上有坠子啊,许是姨娘上次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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