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去时困得直打哈欠,还没踏出院门,迎面走来两个身穿直缀的男子,竟长得一模一样,绕过亭子,朝狮子楼去了。
  清芷晓得那是双生的三老爷与四老爷。
  “竟长得如此像,简直认不出来,也不知三太太怎么分辨。”她忍不住好奇,走进园子还在问:“恐怕闹出不少笑话吧。”
  “可不是,只要不吭声,完全分不出来。”
  采芙也饶有兴趣地回,伸手拨开柳条,满眼狡黠的光,“三太太刚嫁进来时,也有把四爷当三爷的时候,可有意思了,因而老太太立下规矩,三爷衣服上要绣竹子,四爷是菊花,才能分清。”
  “倒是个好主意,可万一衣服弄混了,岂不是会出大事。”清芷童心未泯,闲闲道:“反正我不会分,等他先开口再说。”
  “别看三爷与四爷连相,性子差远了,三爷爱玩,早年捐个同知,几时上过任呐,四爷就不同,兢兢业业,极少回家,连终身大事也耽误。”
  若论起相貌来,晏家这一辈除晏云深之外,要数五爷最出尘脱俗,不过三爷,四爷也是副俊美模样,到现在都没娶亲,属实说不过去。
  小丫头叨叨不停,仿若打开话匣子,“姨娘不晓得,给四爷说媒的人可多了,老太太选过几户千金,四爷总摇头,我们私底下也好奇,家里只有四爷与五爷没婚配,五爷还说得过去,到底年纪小,喜欢观星修道,指不定这辈子不娶,咱们老太爷不就早早出家了,可四爷一直单着,不知心里想什么。”
  清芷笑她操心多,谁还能是谁肚里的蛔虫,无心打探,回屋便躺下,听窗外蝉声啾啾,悠远绵长又与夏日不同,都说蝉活不过一季,也许就在某个细密的角落,终于能寻到自己的另一只蝉,缠缠绵绵,恍惚便入了轮回。
  人间一世,草木一秋,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没注意晏云深已回屋,换好衣服,瞧里面灯火摇曳,必定没睡,已是好几日没见,心里也揪着,推开门,瞧对方满面愁容,似墙上挂的美人般,有种凄美之感。
  “还没到秋天,就开始伤秋了。”他笑了笑,坐在春凳上,满目柔情地看她。
  “怪吓人的,突然冒出来。”清芷不好意思,用汗巾子捂住半边脸,“把我惊住,大半夜还得找大夫。”
  “还能吓住你,鬼主意比谁都多。”伸手夺她的汗巾子,擒在手心,满指松花色,底下绣着点点小桃红瓣,他很喜欢。
  “你先告诉我,给三太太说过什么话,搞得三爷大晚上寻我,把你夸个天上地下,还问是不是我的主意?”
  “你说什么,肯定全推到我身上,万一有事,也不会担。”
  “看你,枉做小人了吧。”
  晏云深半闭起眸子,一副闲散姿态,“我说这都是为三哥打算,老太太常讲子孙满堂,反正姨娘我也纳了,不算个事。”
  凭他这张巧嘴,肚子里七拐八歪,出任何事都应付得来,连问都不用问,清芷眉眼弯弯。
  第32章 桃叶春渡 “止渴。”
  清芷褪下发髻间的一滴油簪子, 用细尖挑着灯芯,笑道:“我有什么想法,不就是成人之美, 让三太太放心,三老爷得到好处, 做个大好人呗。”
  扭过头, 瞧着晏云深笑笑的眸子,语气不觉娇嗔,“你明明不晓得我的主意,还能满口应, 搞得知情似地, 果然是个滑头。
  “这叫做灵犀一点通, 夫妻同心,齐力断金呐。”
  他是巧舌善辩之人,谁也讲不过, 清芷起身, 将桌上温着的枳惧子粥递来,“今日喝不少酒吧, 脸色都变了。”
  晏云深打个哈欠,歪身靠在引枕上, 抿了口,心情不错。
  “托你的福, 三哥拉着我不停喝,又要为书允送行,明日他们两个到京都办事。”
  清芷好奇,“六爷去不去?”
  没问书允,倒先关心自己, 晏云深莫名舒服,“与我无关,何必凑热闹,徐阁老看上大少爷,想见见人,若这门亲事做成,我们家可就如日中天。”
  晏家与徐阁老联姻,徐砚尘可是她的仇人,这一来二去,只怕坏事,清芷沉下脸。
  晏云深却琢磨出另外一番意思,书允要成亲,大概对方听到不痛快,刚飞入云端的喜悦又横冲直撞跌下来,摔个粉碎。
  冷冷放下枳惧子粥,垂眸道:“有几句话说出来不好听,但不讲,只怕惹事,我知道你与大少爷感情好,青梅竹马,但如今你在我屋里,再深的情也要藏好,若让外人看到,与你我都不利。书允的亲事十有八九会定下,那边姑娘也大了,很快就能嫁过来,到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乱了分寸。”
  清芷直接听愣了,东扯西扯,还青梅竹马,哪年的事啊!何谈乱分寸。
  再者又不是徐砚尘嫁过来,她若见到他,恨不得手起刀落,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徐砚尘是个坏的,又不关干他妹妹的关系。
  伸手摸下碗底,粥的温度刚刚好,不晓得人家为何突然放下,温声道:“六爷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先把粥喝完吧。”
  晏云深扒心扒肺说了那么多,人家一个字没听进去,他看着她,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杏仁眼,心里忽地又慈悲了。
  如今方晓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气只能自己压着,半天不敢发。
  只得又端起碗,抿了两下,火直往上冲,虽未开口,清芷也不是傻子,晓得对方情绪不佳。
  想来官场上的人都运筹帷幄,不喜形于色,怎会像个孩子般喜怒不定呐。
  趁他喝的空闲,又把对方话琢磨了遍,咬牙道:“六爷担心我与书允做出越格之举,暴露身份,怕我与他有情,等徐小姐嫁过来,会嫉妒,坏了咱们的事?”
  晏云深吸口气,没回答,清芷意识到猜对,怨不得人家生气,虽说书允早猜出自己的底细,但到底没认过,别人抓不住把柄,又有六爷做靠山,不必害怕。
  可若真与对方余情未了,看到心上人婚配,自然咽不下一口气,定会闹出事。
  笑了笑,灿若桃花地望过来,晏云深却故意不理,半闭起眸子。
  清芷坐在春凳上,偏抬头看他,娇娇俏俏。
  “六爷担心的多余,我与大少爷虽相识已久,但在和离当日就已经断得一干二净,不管他在外面养歌姬还是娶新娘子,全与我无关。”
  晏云深的心动了动,怒火被温柔软语浇灭一半。
  笑自己投降太快,面上依旧不冷不热,那个碍眼的鸡心荷包还在,人家依旧舍不得扔掉,仔细藏着,他可不能信她的鬼话。
  慢条斯理喝完粥,放回桌上,继续闭目养神。
  惹清芷心里七上八下,看来自己的话还不够诚意啊,没打动人。
  可已说得如此清楚,一字一句还要怎样——她从小到大没哄过人,犹豫再三,试探道:“六爷尽管看着就是了,我肯定以咱们的约定为先,比如今日三老爷的事吧,也不是胡来,保证不出半个月,家里就有眉目,放心吧。”
  让他放心,哪里能放心,说起来可笑,难道自己在忧虑晏家的事,从刚才进屋到现在,他连一丝一毫都没想起来。
  若许年来苦心经营,查顾家旧案,回金陵督账,下了好大一盘棋,扳倒徐砚尘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靶子乃徐阁老。
  当年处理顾家案子的是对方,多年之后整治安家的也是同个人,户部上亏空的账目多不胜数,顾老爷又曾任户部尚书,其中有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如何牵扯到三姑奶奶,太多的事,一条条都得理清楚。
  起先把清芷弄进家,主要考虑对方姓安,将来搅和到一起,也好算账。
  一直以为自己计划缜密,毕竟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办错一件事,却猜不到在与这个小丫头短暂相处后,居然动了情。
  即便现在,此时此刻动情这几个字冒出来,依然让晏云深错愕,从什么时候开始,难不成在小丫头从树枝落下的那一日,就全都定下了。
  他原不是相信宿命的人啊。
  清芷在一边抬头瞧,寻思今日六爷竟气了这么久,还是怨自己进展太慢,其实她也急,可一团乱麻总要寻到能解开的线,才能顺藤摸瓜。
  暗忖自从来晏家,对方与自己一直不错,她从小受父亲教育,知恩报恩,人家今日才喝完酒,晚上风凉,又吹了一路,方才进屋时衣裳还带着寒意,再被自己气到,多委屈。
  嘴角含笑,伸手拽他丝绦上的鸳鸯坠,一缠一缠绕在指尖,“六爷觉得我年纪小,时常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也是,上次六爷发现那个结发的荷包,我就是粗心,当时带到身上,稀里糊涂就忘了卸,还好你提醒我,如今已经扔掉了,哦不——烧掉,连个灰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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