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何况对方还有个不得不接受的理由,若错过这门亲,他便是大逆不道之人,整个晏家都要完。
“哎呀——”
一声低低的喊叫,引晏书允循声而望,屋内熙熙攘攘,按理该听不到的,实在是声音太熟悉,牵了他的魂。
瞧见清芷穿着柳绿杭稠对襟袄,水蓝色裙子,单手扶在红木圈椅上,大概是被后面的丫鬟婆子撞到,微侧着身子,用汗巾子捂住胸口。
姨娘没得坐,应是累了,他忍住想去扶的冲动,正对上三太太若有所思地抿唇,眼角飞挑。
还是二太太心肠好,起身把清芷扶到身边,安慰着:“妹妹坐会儿,不要紧。”
清芷方松口气,只怕刚才被挤出去,太显眼了。
新婚夫妻拜天地,入洞房,晏书允喝得酩酊大醉,指尖摩挲着玉如意,仿若千金重。
直到目光落到彩罗袱上,触景生情,眼前全是清芷娇俏的模样,想到那一夜,他是心动的。
要不为何在此时想起她,那日看到清芷在郭家被欺负,恨不得冲上前阻止,考虑到各自身份,怕闹出传闻,才遣满春儿告诉六叔。
眼睁睁看了场英雄救美的戏,她哭着扑到对方怀里,别提心里如何千刀万剐。
那些年少相处的温情岁月,张牙舞爪全涌出来,简直变成心魔,他失神地想,也不知对方还记不记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手里握着玉如意发呆,红绸之下的新娘子不觉心里腹诽,犹犹豫豫,该不会喝醉了吧!连掀盖头的精神都没了。
出嫁前也听跟随的婆子说过闲话,新婚夜闹出趣事的不少,徐小姐抿唇笑,自小万千宠爱,并不是扭捏腼腆的性子,轻声道:“喝醉便去睡,别管我了。”
晏书允被这一声叫回魂,无论如何,样子还要做。
深吸口气,挑开红盖,瞧对面生了张圆蓬蓬的脸,一双乌漆眸子,乍一看与清芷贴身丫鬟采芙有几分连相,都是小女孩的脸,只是神色举止大相径庭,一个乃高高在上的千金贵女,一个是小心伺候人的贴身丫鬟。
徐小姐名唤梦欢,手搅着大红袖口,羞怯地低头。
晏书允施礼道:“小姐劳累了,不如先吃东西。”
鼻尖全是金桂飘香,家里的桂花糖也该做好了,新鲜甜美,芷妹最喜欢,素来瞧见甜品便走不动路。
他的思绪又飞出去,留下的只是个躯壳,再也回不来。
丫鬟端上两小碟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黄米面枣儿糕,并一注子河清酒,徐小姐瞧了眼,微蹙起眉,“我不喜欢甜腻的东西,能不能换啊。”
晏书允愣了愣,“小姐想吃什么,叫他们去准备,小厨还开着,弄上一桌菜也来得及。”
梦欢抿唇不语,寻思对方真有意思,难不成自己千里迢迢来赴宴,不过也傻乎乎得可爱,当时违背祖父意愿,不嫁户部侍郎晏云深,全因在春闱时,兄长将晏家少爷带到家,让她偶然间撞见。
少年郎丰神俊美,温存笑语,全落在心上。
徐梦欢与兄长不同,对高官厚禄不感兴趣,从小到大已听惯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只想着能够远离纷扰复杂的官场,找一个可心可意之人相伴余生。
偷偷让兄长查对方底细,除之前与一个安家小姐定亲,和离之后再没别的。
若说相配,这门亲事自是差得远,但徐小姐年少,与清芷一般,正是闺中读春情,闲来听画本的年纪,相信冥冥中的一见钟情。
越是隔着千难万难的阻碍,越是怦然心动,不可收拾。
第34章 桃叶春渡 “桂花糖。”
徐阁老常笑孙女傻, 婚姻大事,自然该选平步青云之辈,早就中意户部侍郎晏云深, 哪知突然冒出个晏家大少爷。
一个乃琼林宴上探花郎,官居三品, 一个却资质平平, 才过了春阁,至多做到翰林编撰。
同为晏家人,区别可大了。
可惜徐家子孙运薄,小辈唯有徐砚尘与梦欢, 自小娇惯, 又听说晏云深纳妾, 一进门便要处理后院关系,也不是阁老愿意看见的事,因此便依了。
到底女儿家日子安稳最要紧, 以徐氏一族的实力, 已在权力之巅,难道还要攀附富贵不成, 就算皇室又如何,他还不愿孙女在后宫受那争宠之气呐。
徐梦欢出阁, 送嫁的乃兄长徐砚尘,清芷不用猜也晓得, 可不敢轻举妄动,总不能急赤白脸跑出去,拿刀子捅人吧。
宴席摆得大,人声鼎沸,全金陵有头有脸之人都来了, 坐不上席的便在外面站着,说的说,笑的笑,简直热闹到不成体统。
清芷陪到晚上,借故太累,与采芙回屋。
先拔了纱屉,换上扣衫,坐在榻上透风,采芙端青瓷盅过来,怕夜风冷,忙劝着:“姨娘也不怕吹到,用点枳椇子粥吧,方才也喝得太多了。”
清芷尝了口,小丫头手巧,味道已与自己做的差不多,打哈欠道:“我哪里爱喝酒,无非场面上应付,大家都傻乎乎地你敬我,我敬你,不好推脱。”
“可不是呐,我在晏家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大的排场,不愧是当朝阁老的亲孙女,咱们家大少爷命真好,别人求都求不来,却砸到他身上。”
“你怎么知道他不求,指不定也是苦心经营。”清芷将枳椇子粥喝下半碗,放到榻桌上,语气揶揄,“我就不信还能平白无故。”
采芙关紧纱窗,俯身替她捶腿,乐悠悠地回:“姨娘可别冤枉大少爷,奴听千语姐姐说了,大少爷真不愿意,与老爷吵了好几回呐,就连那日与三爷上京,都喝得醉醺醺才出门,大少爷素来一副温顺守礼的模样,尤其在长辈跟前,何曾失过态啊。”
晏书允不愿意,或许心里还有那个外面的歌姬吧,也算有良心。
不过以他的性子,长辈们吩咐下来的事,即便打断腿也会照办。
懒得再理,问采芙三老爷纳妾之事,“三太太已经应下,如何没动静。”
“过二日就成了,成绮姐姐昨日还来回话,姨娘在里面睡着,奴没叫醒,如今大少爷那边有喜,兴师动众得不好,何况又是自家人,准备挑个黄道吉日收过来,老太太跟前已回过,姨娘不用操心。”
成绮聪慧机灵,三太太又是府上最精明之人,牵上线,不怕将来出问题。
清芷倒回榻上,采芙取毯过来盖好,一边笑嘻嘻,“今日有件趣事,姨娘要不要听着解闷?”
听对方迷迷糊糊嗯了声,小丫头起劲儿道:“咱们大少爷结亲,全家人都回来了,连成日里不见的四爷五爷也到外边应酬,尤其四爷常在任上,几年都不在,咱们家新买的好多小丫头全不认识,见到他便傻了,有的叫成三爷,有的刚瞧见三爷在院内,又看到三爷在跟前,以为白日闹鬼,弄出不少笑话。”
“我是没见到,见到也认不出,许是你们这些待久的才行,只能傻乎乎从衣服上看,穿蜜柑色,绣竹子的是三爷,一身丁子茶色,绣菊花的便是四爷,刚好应了他们的字,凌竹,菊英。”
“哎呀,还是姨娘聪明,说一遍就记得,其实我们也认不出来,就连老太太都埋怨俩人越长越像,完全没区别,尤其不说话的时候,谁也分不清。”
亲生母亲都分不来,何况外人,清芷困得眯着,吩咐采芙等晏云深。
“六爷回来了,多煮些解酒粥,不知多晚才能结束。”
小丫头狡黠一笑,“姨娘放心,粥不难弄,只怕姨娘不起来,爷心里不舒服。”
这丫头!越来越贫嘴贫舌,清芷抽汗巾要打,对方做个鬼脸,一溜烟跑开了。
她又躺回去,一下子困意全消,心里荡悠悠,身上又暖洋洋,定是才喝粥的缘故,清芷安慰自己,绝不会由于小丫头那番话,自己再傻,也不可能喜欢一个有龙阳之好的人,再者俩人不过相互利用,纵然人家对自己好,也有目的,不能犯浑。
道理都懂,心却像强扭的瓜一样,来回不顺畅,晏云深平日里的关怀自不必说,时不时还带来家人的消息,让她安心,若说同条船上的伴,搭一程路而已,何必如此。
她真有点搞不懂他了。
清芷一直在高门大户长大,纵然流落风尘,也没接过客人,根本不识人,像这样纵横官场之辈,能弄懂才怪。
夜已深,满院飘起幽香,清芷又迷糊过去,不知多久,梦里有人拿蜜糖在嘴唇上摩挲,甜丝丝的,还带着桂花气。
她将睡未睡,想着院里的桂花开得太好,以至于入了梦,伸手打开,“别闹,明早我自然会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