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丫头满眼吃惊,柳婆婆皱起的脸却舒展几分,“我看咱们少爷也不十分喜欢,别看侯门望族 ,男女之间的事又不是靠谁做的官大,大少爷素来孝顺,婚事做不得主,肯定心里不愿意。”
  小丫头更吃惊了,天大的喜事还不乐意,“我看新娘子挺漂亮,咱们大少爷也不知想什么,多少人都求不来。”
  老婆婆将洗净的帕子抖开,又给自己倒喝茶,茶叶扎到嘴里,啧啧两下。
  “你懂什么,大少爷心气高,我看没准还惦记着别人,上次不就有个歌姬,谁知那位怎样。”
  说来说去还是大少爷生得好,又腼腆,会疼人,女人缘太好些。
  晏书允昨夜是在外面睡的,压根没碰喜榻一下,更别提新娘子。
  推说酒喝多,醉得不省人事,在稍间歪了一夜。
  新娘子能如何,难不成急赤白脸往上扑,嫌人家酒醉,没好好疼爱自己,对于徐梦欢来说也太不成体统。
  陪嫁丫鬟知意却不是忍气吞声之人,自小在阁老府上长大,又伺候小姐左右,主人碍于面子不能发火,她可全看在眼里。
  伺候完梳洗,端洗面盆进稍间,瞧见晏书允正闲闲地喝茶,等着给老太太请安。
  知意生了张粉白银盆脸,眼睛不大笑起来倒有几分娇俏,捏着嗓子哎呦了声,晏书允便抬起眼,看她差点撞上门框,笑道:“姐姐小心,许是昨夜闹得太久,累着了,倒是我的罪过。”
  姑爷会说话,语气也温柔,怎么看都不像个冷心冷意之人,知意把心一横,将面盆放在春凳上,一边掏帕子擦手。
  “姑爷折煞了奴家,我们有什么可忙的,一觉睡到天亮,本来打好的水也没用上,只是小姐委屈,今早起来眼睛都红了。”
  说得这样直白,晏殊云愣了愣,他们家的丫鬟即便再尊贵,也不敢与主子赌气,不过对方乃阁老家出来的人,总要给几分薄面。
  尽管他最讨厌拿权势来压人,可又是个绝顶聪明的,善于虚与委蛇,站起身,将自己的汗巾子递过去,眉眼弯弯,深情脉脉。
  “姐姐好像在怪我呀,你们家小姐昨夜换地方才没睡沉,倒是姐姐若有缺的,直接告诉我就好。”
  知意脸腾一下飞红,忙说不敢,扭腰出屋,留下晏书允握着青白色的汗巾,在阳光下荡漾。
  听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梦欢道:“现在就去吧,别太晚了。”
  晏书允回说好。
  徐梦欢牢记出嫁前祖父的叮嘱,如今到人家,不管对方门第身份如何,要知书达理,方显出高门贵女的修养来,尤其对长辈需好好孝敬,心里再气,面上也不动声色。
  两人在正屋给老太太与各位夫人请安,敬茶说话,全是规矩里的事。
  晏书允兀自坐在红木圈椅中,耳边是欢声笑语,心里却空落落,寻思清芷今日为何没来,难不成昨日没睡好,不知不觉又升起一丝窃喜,想必与自己婚配有关,若真如此,那就是缘分未尽,人常说爱恨一线间,总之余情未了。
  心情豁然开朗,连素日里不喜的雀舌放在嘴里也品出滋味,只可惜这一点甜还没荡到心尖,便被前来回话的采芙敲个粉碎。
  “苏姨娘昨日贪酒,这回喝倒了吧。”老太太笑着拉新媳妇的手,玩笑道:“今日就她没来,明儿让苏姨娘做东,咱们再听戏,派人弄菊花秋蟹,还在水榭搭台,边吃边聊,才叫惬意。”
  采芙笑应好,又辩白着:“老太太别冤枉我们姨娘,她可没喝多,都是六爷闹的,半夜端来盘蜜糖,姨娘又爱甜,睡得太晚,今天才没起来,六爷也躺着呐。”
  丫鬟说得轻巧,话里却有话,周围人自然不是傻子,瞧瞧老六把屋里人疼成什么样子,不免低头痴笑,十分艳羡。
  二太太心肠好,顺声道:“我们家这些爷们总共加起来也不如老六会疼人,俗话讲最小的孩子最为知情识趣,还是老太太的福气。”
  老太太心里满意,“别娶回媳妇忘了娘就行。”
  “晏家的孩子都懂事。”大太太浑圆的身体抖了抖,生得太胖,人一多便满头细汗,唤梓娘摇团扇,“出不了那种荒唐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是媳妇又是娘,让坐在旁边的徐梦欢不是滋味,昨夜受到书允冷淡,如今莫名其妙瞧六房恩爱,婆婆还在担心娶媳妇会忘娘,真是可笑。
  三太太冷眼看这些人打眉眼官司,余光又瞅见书允面色铁青,无半点新郎官的喜色,心里明白。
  扭腰坐到老太太身边,脸却面向梦欢,“侄媳妇别见笑,我们家虽规矩多,可后院都是你敬我,我敬你,无需拘谨,苏姨娘人极好,又美又聪明,惯会讨人喜欢,咱们一会儿就去抓她,看她脸往哪里放。”
  徐梦欢看对面亲昵可人,抿唇点头,心里却腹诽与一个姨娘闹,不像话吧。
  “偏你鬼主意多——”老太太伸手点三太太额头,将蜜糖塞她嘴里,“孙媳妇别理她,这是我们家有名的破落户,明明哥哥们不是御史就是詹事,她最会闹腾,谁家小姐有这样的。”
  众人都笑起来,徐梦欢也忍不住拿汗巾捂脸乐,瞧见晏殊云起身离开,身影被暖阳拉长,不知为何,落寞得很。
  他是不高兴的,从昨夜见到就如此,可明明没得罪过呀,徐梦欢自认姿色过人,又是高门,按理在下嫁,怎会讨不来夫君欢心。
  心里一阵阵发紧,没想到才大婚就被打入冷宫,找哥哥商量,对方应该还没走,可她不愿意,与哥哥讲就等于告诉外祖父,难道已经沦落到拿权势压人的地步,别的都好说,男女之间若把外人搅进来,岂不可笑。
  当初不同意晏家六爷与众多贵公子,看上晏书允,还不是对他的温柔笑颜一见钟情,分明为个情字而来,怎好牵扯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许日子还短,他对她不够了解,也可能自己的身份让人生畏,女子便是如此,一旦倾心于人,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开脱。
  徐梦欢的心又舒展开来,相信加以时日,总会伉俪情深。
  晏书允一径出屋,踩着秋日碎阳,沿着枯黄花/径,直接走出去好远,回过神才发现来到狮子楼前。
  昨日大婚,楼上的红纱灯笼依然挂着,抬头又见满眼银杏黄,斑驳了杨柳翠,青色太湖石发着冷,楼后有一株枫树,风吹叶动,偶尔顽皮,惊鸿一瞥。
  他站在五彩斑斓的画里,黯然伤神。
  第36章 桃叶春渡 “他的妻。”
  狮子楼前有拿笤梳来打扫的婆子与丫鬟, 瞧见大少爷不敢言语,默默加快手里的活。
  脚底零落了昨日炮仗遗留的红,空气中荡着桂花香, 这小小的恼人的金色,藏在绿叶中, 不起眼却有勾魂夺魄的本事, 惹人心烦。
  上一次闻桂花香在什么时候,去年八月十五,与清芷大婚之日。
  不过短短一年时光,物是人非。
  他的妻, 本应是他的, 却躺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中酣睡, 而那人竟是从小亲近的六叔。
  都说六叔极疼爱苏姨娘,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可听到那些零零碎碎的甜蜜从口中而出, 又何尝不是慢刀拉肉, 无法招架。
  城府颇深,无法预料的六叔, 到底意欲何为。
  天下美人何其多,就算为帮清芷, 也该与自己通个气,急慌慌把人接进家, 压根没考虑过这个侄儿。
  “少爷——”
  晏书允扭头,看见管家俞大从亭后绕过来,笑嘻嘻施礼,“少爷,徐家公子来了。”
  他实在不想应付, 细想过往,一切都拜对方所赐,若非春阁时遇见,也不能知晓安家出事,早就与清芷双宿双飞,更不会莫名其妙被徐小姐看上,又要搭上一辈子。
  可徐家位高权重,再气也只能心里翻滚一下,见人依旧满脸堆笑。
  对方还在办捐监赈灾,铆足劲给国库捞钱,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秋雨暴虐,堤坝被淹,直接毁掉几个县,又有人参河道贪墨,无异于把徐家放火上烤,徐砚尘烦闷,借妹妹大婚找人消遣。
  热辣辣的金华酒下肚,咬一口烧鸭满嘴生津,徐少公子笑道:“总算能好好喝一顿,到底还是一家人没顾忌,外面真烦。”
  “徐大公子还有不顺心的事,吾等不要活了。”
  “凡是当官的,哪有容易日子,谁能都像你,又不缺钱,还可以整日吃喝玩乐。”
  “徐公子乃龙凤之才,自然要做出一番事业,怎能与我比,不过平庸之辈。”
  他笑着吩咐丫鬟熬解酒粥,好让对方喝。
  晏殊允就是有这种本事,文章学问虽不及三甲探花,家里出身也属于不高不低,但说话贴心,不卑不亢,最适合给公子哥当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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