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女人的香汗巾或是香囊,用来定情之物,晏云深当然晓得,他昨日在外吃酒,与官员谈论朝堂私事,第一件便是徐阁老由于外孙身陷囹圄,但对方位高权重,一时也难倒台,而且阁老在朝中朋党众多,又懂得识人善用,比如马上要提晏云深为户部尚书,这一来可就官居二品了。
  官场上谈私事,不可能找酒馆坐着,花月巷里的暗门子便是最佳之地,娇娥众多,吹拉弹唱,也好增进感情。
  莺莺燕燕,瞧见晏云深年轻俊美,自然往上扑,他每每都能得到香坠子,汗巾子数不胜数,平日里随手便扔,今天这条帕子却是故意留下。
  收了收袖口,淡淡回:“没什么。”
  分明乃女人的物件,清芷不知何时来了力气,使劲从他身上蹦起来,急急道:“从哪里得来的!”
  话音未落,自己都吃惊,她不过是个假模假式的姨娘,哪有资格问,或是那今日唱台上的小戏子,或者真如众人所说,做官的都人面兽心,瞧着清风明月,私底下一个个逛暗门子养妓女,又能如何。
  脸红心跳,一副吃醋生气的模样着实取悦了晏云深,至少他在她心里不是无足轻重。
  “小东西,无意间塞到袖口,昨夜吃醉就忘了,早该扔的,给你赔罪。”
  最后一句实在温柔,清芷烦躁的心立刻抚平,回过味,赶紧收敛怒气,挺直胸脯,又像在过堂了,“六爷不要介意,我哪有生气呀,与我又没关系,不过是——喝醉了。”
  晏云深愣了愣,“是吗?”
  “是呀,我生什么气,六爷若在外面找到情投意合之人,不管是谁,男女都不要紧,总之六爷高兴就成,十分喜欢便娶进来,不用顾虑我,反正咱们也是面上的,我还会替六爷好好办事,也一定与六爷的心上人仔细相处。”
  滔滔不绝,对面晏云深的脸已彻底阴云密布。
  “姑娘真是好贤惠。”
  突然起了身,气息凌乱如暴雨压顶,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只留清芷站在满桌的美味佳肴边,呆呆痴了半天。
  烛火炸个响,她才回过神,腾腾气得跺脚,又是男又是女,心里有人还到外面偷吃,方才与自己亲亲密密,现在喜怒不定,耍脾气,果然是个坏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底没有一个男子能意外,都是见一个爱一个,不是好东西,她还骗书允对方去吃花酒,简直就是先见之明,从不冤枉人。
  可为何气得不能自己,恨不得这人永远别回来,又想若不回来去哪里过夜,难不成又逛暗门子。
  真是个挨千刀的。
  清芷搅着帕子,没注意自己眼眶湿润,“走就走,别回来,谁稀罕,一个人过才好呐。”
  简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第42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六爷的心尖上。”……
  晏云深这回气得不轻, 一个人搬铺盖卷,带秦桑到翠萝寒后的书房住了整整小半个月。
  清芷心里没着落,去看又拉不下脸, 偏采芙贴心得很,天天在耳边念叨后书房偏僻, 压根住不成人。
  “姨娘想想, 那还是老太爷时盖的屋子呐,六爷也是傻,家里有好几处书房,偏去那里, 还说安静, 秋天了, 一日比一日冷,再下着雨,屋里潮湿, 秦桑拿三五个火盆去烧都不行, 万一做下病来,如何是好。”
  听话听音, 清芷晓得那是说给自己听,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夜从屋里怒火冲天出去,按理也要惹到的人去劝。
  可她还委屈呐, 外面吃饱喝足又狭妓,回来接着撩拨人,如今自己要低头,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堵着一口气偏不去,尽管想法每天变上一百二十回, 最终还是扭着性子不搭理。
  府里的日子本就难熬,心里又憋着劲,愈发度日如年,每天与采芙绣花样,观秋雨,逗猫儿,总也提不起精神。
  唯一感兴趣的便是打听外面的新鲜事,也担心朝堂变动,以前晏云深时不时告知,现在不好问,只能旁敲侧击找满春儿。
  对方机灵,晓得姨娘闲着无聊,一件普通事也能讲得绘声绘色,不做个说书人都可惜。
  清芷才知外边灾闹得厉害,又有许多百姓受苦,正应了那句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都是逃不过的可怜人。
  但也有好消息,柳翊礼一本参到督察院,皇上盛怒,下旨彻查河道贪没之事,直指阁老。
  只是对方年纪大了,早就不参与具体朝政的实施,若真查出问题,罪过定在徐少公子身上,金陵捐监赈灾已害了不少人,尤其郭肃英家被抄,引起民愤,恐难过关。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清芷心里感叹,“到底皇帝还是个明君啊。”
  她自然猜不到背后有晏云深与柳翊礼的盘算,徐家犯事太多,找破绽容易,拔掉大树却难,必要有坐实的证据,让对方百口莫辩,无法翻身。
  “河道上贪得明目张胆,谁都清楚。”满春儿坐在矮凳上,手里拨拉着糖炒栗子,笑道:“看看河道上的官,哪个不是满面红光,吃得肥嘟嘟,像只待宰的猪。”
  清芷噗嗤乐,“河道官不好惹,都是宫里下来的人,吃鸡不成反蚀米,到时谁都抓不成,金陵的天可就永无晴日了。”
  “哎呀,到底姨娘有见识,不像我们只顾眼皮子底下的事。”满春儿挤眉弄眼,服帖道:“姨娘刚才的话六爷也说过,哦,好像是与柳掌事一起,主子们说话,我们也不好听,恍惚中有这么句,说不要动——那个司礼监。”
  左拐右拐又到晏云深身上,清芷淡淡哦了声,“六爷还是那么忙。”
  “忙得很。”
  不愧在晏云深身边打转,足足有一百个心眼子,若说别的不行,思忖主人心思可谓天赋异禀,忽地叹口气,“唉,每日后半夜才到家,那屋子冷得地窖一般,秦桑盖几层厚被子都打颤,六爷日日应酬,眼见着一天天清瘦,精神不好,腿也不舒服,只怕受寒。”
  “受寒该找大夫啊,若落下病根,可要受罪,你们这帮人天天跟着他,前前后后六爷长,六爷短,怎么到节骨眼上一个个装没看见呐。”
  清芷急得站起来,“真把人冻坏,老太太怪罪下来,我只把你们送出去。”
  满春儿忙跪下,嘴里喊着不敢,采芙叹口气,将暖炉放到清芷怀中,接话道:“姨娘可别错怪了他,到底是奴才,主子不愿意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把六爷绑起来呀,我看秦桑也在那里跟着挨,一日日唉声叹气,脸挂得多长,方才奴去小厨打水还碰到,说今日六爷又不知多晚才回来,也不让跟上,天边黑压压的,许是要下暴雨。”
  清芷听得直咬牙,“快去,把他的铺盖给我拿过来,今晚上必然回屋住。”
  她也瞧见暗暗的天空,大暴雨蓄势待发,别说寒凉,那屋子都得淹。
  满春儿与采芙对视一眼,怯怯回:“奴不敢啊,六爷虽说待下人极好,要是厉害起来,可吃不消。”
  清芷二话不说,抬腿出屋,“我来,看他如何!”
  采芙抿唇笑了,乐悠悠跟在后面,“是呀,六爷可不敢把姨娘怎样,爷素来最疼姨娘,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只要是姨娘做的事,绝不怕。”
  清芷方回过味,原是处心积虑要把自己往书房赶,没办法,谁叫她着急上了道。
  给个台阶便往下走,不必再端着,大家都舒服。
  快步走出居无竹,穿过月洞门,绕过一水蓬蓬开的菊花,直往亭里去。
  路过幽碧湖时,远远看见一条船从莲叶里荡出来,箩筐里盛着满满的绿,原是二太太身边丫鬟在剪莲蓬。
  二太太站在岸边梧桐树下,一边嘱咐着小心,瞧见清芷过来,抬手唤她,“马上要下雨,妹妹还往外跑。”
  清芷当然不会说去看晏云深,慌忙找借口搪塞,“屋里闷得慌,走走就回,二太太倒有闲心,想着今日收莲蓬。”
  “我是怕雨下得大,再把刚结好的莲蓬打没了,总共也就几个,快可惜,你若爱吃,我让丫头送到屋里。”
  清芷应声说好,“家里不比外面,肯定新鲜。”
  “是呐,虽然每年都有老宅那边送来,不如咱们湖里得好,老太太最喜欢了。”
  真是体贴孝顺的媳妇,无论何时何地都以老太太为先,想来二太太正值青春年少,二爷却没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过得也不易。
  可怜她也是书香世家的女孩,性子又柔,平日里只吃斋念佛,清芷很喜欢,书允大婚之时若不是对方解围,还得落一脸尴尬。
  坐下聊天,又惦记着晏云深,刚想找话题岔开,却听假山后传来说话声,俩人循声而望,有人在嘱咐俞大与小厮关好门窗,谨防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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