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风雪全落在心上,凄凄楚楚。
  晏云深进屋时,瞧她坐在新换的百花卷草帷幔下,抱着暖炉出神。
  他一时愣住,转而又笑了,伸手拧她下巴,“怎么——竟冷成这样,屋里简直与夏天一样,至于冻傻了。”
  清芷伸开双臂,紧紧环着对方的腰,头蹭上胸膛,嗫喏着:“六爷,回来了呀。”
  他便顺势低下头,唇轻轻摩挲在乌发间,“回来了呀,我不是每天都回来嘛。”
  清芷眼眶更红了,又怕又委屈,一颗心坠着,整个人飘着,唯有搂住对方才安心,如一任浮萍寻到根。
  不再琢磨对方有相好的花娘还是男女通吃,快离开晏家,以后再不能相见,她突然就很难过,只想依偎在滚热的怀中。
  温顺得像只小猫,晏云深受宠若惊,手搂着,听屋外风雪飘摇,看烛火摇曳多姿。
  暖阁早烧好了,可他一直赖在碧纱橱不出去,清芷也不问,各自默许,深夜里熟悉彼此的温度,舍不得分开。
  今夜的小丫头尤其脆弱,惹晏云深心猿意马,早已忍得辛苦,还要被对方撩拨,可低头去瞧,却是水汪汪的一双眸子,满是天真无邪。
  他看着可怜,“我以后早点回来,也少吃酒,省的你辛苦,等到天荒地老似的。”
  清芷没回声,心里默默念——要等也没几日了。
  晏云深回头剪灯,在百花卷草帷幔围着的一方天地间,舒心躺下。
  清芷却睡不安稳,一会儿梦见父亲,一会儿是三姐姐,火光冲天,听到无数人在哭啊,喊的,不停嚎叫,腾地睁开眼,满头大汗。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可由于雪太大,四处依然灰黑一片,无尽延伸,连带屋里也雾蒙蒙,偶尔露出一点清亮的光,淡淡的,用手一挥,便会消失殆尽。
  她原本想寻个恰当时机,再把顾家事和盘托出,可实在藏不住,索性翻身推他,全交了底。
  晏云深的反应出乎意料,既不惊奇,也不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怀疑,简直就像在听冬日的天气如何冷一般,淡然自若。
  她甚至怀疑他没睡醒,又将灯烛点亮,放到帐内,“六爷明白吗?不是做梦,都是真事。”
  晏云深将被子拉起来,把她裹好,“你说的仔细,怎能不清楚,一个字都没落下。”
  清芷低下头,“六爷,我也是听成绮的,按理来讲她有事求我,没理由蒙骗,再者也编不出呀,但到底如何还要六爷查一查,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晏云深回说好,一面打着哈欠,“时辰还早,多睡会儿吧,外面雪大,我也不出去,饿了把饭端进来,别想太多。”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多,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被六爷养着,自然要把交代的事办好,我——”
  话音未落,已被搂倒在枕上,晏云深笑道:“知道你本事,办的好,以后不用操心了。”
  不用操心——是啊,清芷愣住,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吧,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听人家亲口说出来,还是慌慌然,无尽失望。
  第49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都喝了。”
  暴风雪还在下, 洋洋洒洒,覆盖整个金陵,也掩住人的心事, 悄无声息。
  晏云深之所以不意外,实在是早有预感, 今夜这番话无非证实他一直以来的猜测, 只是看出清芷心里不好受,突然发现素来景仰的父亲乃诬陷忠良的小人,打击一定很大。
  正如十六岁的他得知家人却是仇人后,内心的挣扎, 一夜之间物是人非。
  他是顾家唯一的血脉, 恨不得将所有人绳之于法, 可毕竟安家已获罪,想来徐阁老势力颇大,安睿儒很难顶得住, 国子监祭酒品质清廉, 久在朝堂,还是有所耳闻。
  然而这一切与清芷无关, 二十年几前,自己不过才出生, 对方甚至未来到世上,何况安睿儒只将父亲告到贬官, 真正置之于死地的是徐阁老与晏家大爷。
  他这位名义上的大哥野心颇大,谁都清楚。
  白日越来越短,晚上长得没个头,冬日人待在屋里只犯困,清芷寻思快过节, 吩咐满春儿安排轿子,去看萱娘。
  恰巧前几日晏云深带来消息,徐家案子错综复杂,刑部与大理寺互相推脱,至少年后才能结案,但郭家人已放出来,虽没官复原职,住回原来的大宅,却由皇帝格外开恩,弄处小院居住,外面有人看守,不能随便出入。
  可怜的是杏春依然没下落,她心里忐忑,也想找个人说话。
  这日天晴,带上几大包年货,沉甸甸落在马车上,吱呀呀往外走。
  等来到对方住处一看,人家屋里早就堆满好东西,吃喝玩乐皆有,倒是自己显得多余了。
  清芷端起玫瑰奶糕,惊奇道:“哎呦,我们家都没看到呐,以前——”顿了顿,挑眼笑,“以前我在别人家见过,再说那水果鲜味也不是季节啊,从哪来的?”
  寻思不会是六爷吧,太多情,莫非又看上萱娘,心里被一根线扯来扯去,埋怨对方一会儿与这个有关系,与那个有瓜葛,想来萱娘是六爷救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萱娘到底经过事,早看出清芷的心思,一边拉她的手,“全是柳婆婆本事,弄来的。”捡起块糕塞对面嘴里,揶揄道:“放心,绝不是六爷,他有好东西自然留给身边人,怎会轮到我。”
  清芷脸一红,“你如今也坏了,变着法编排我,他给你送来有什么,我还管着不成。”
  “你虽不管着,六爷却乖得很,简直比被管住还厉害。”瞧她一脸娇俏样,萱娘继续玩笑,“实话给妹妹说,自从那日六爷带妹妹来见我,爷可从没自己登过门,你再冤枉好人,我都看不下去。”
  清芷暗忖奇了,也不知六爷何种本事,前后左右都替人家说话,伸手倒酒,抿了口,茉莉香从舌尖甜到心里,“我是来看你的,咱们不说他,姐姐近日过得好吗?妹妹带来好消息呐。”
  过的好不好,想来可难答,在小院里一日又一日地住着,再没见过那人的面,只是不停有东西送来。
  她晓得是他的意思。
  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遇到如此尊贵的救命恩人,可心里又隐隐不安,碍于对方的身份,自己的身份,不敢问也不想问,顺其自然吧。
  萱娘垂眸低首,打开食盒,瞧见一盒乌菱,一盒枇杷,四尾冰湃的大鲥鱼,顺手拨着菱角不言语,听清芷继续兴高采烈地讲话,晓得郭家与春鸢都好,也放下心。
  她们在一起聊天,东扯西扯,直待到天空乌压压,满春儿在帘外喊:“苏姨娘该走了,下雪可回不去。”
  清芷在熏笼上靠得暖和,歪头笑道:“好姐姐,今晚睡下行不行。”
  “恨不得你留下,只怕屋里人不愿意,到时六爷怪罪,我可担待不起。”
  清芷撅撅嘴,不情愿地挪身子,“没安好心。”
  萱娘也舍不得,暗忖真有个妹妹该多好,可惜她注定是个孤零零的人。
  斗篷披上,皮帽子戴好,捂得严严实实,方才出屋,满春儿挑帘子,耳边扑啦啦一阵响,抬头看夜空五彩斑斓,原是小孩在街边放花铺子,热热闹闹也不嫌冷。
  清芷好奇去瞧,被萱娘一把抓住,“那玩意飞起来快,再伤着,等过年有多少看不得。”
  清芷噗嗤乐,“看把你慌的,好像花铺子马上飞到我脸上一样。”头靠在她软绵绵的肩膀上,“姐姐对我真好,我以前也有个姐姐,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同吃同住,只是她突然走了,想起来就难受。”
  萱娘听得荒凉,伸手拍拍她,“你要好好的,姐姐才会欢心。”
  依依不舍上车,瞧青布华盖消失在巷口,萱娘方叹口气,转身让莺歌去喊放花铺子的小孩,转眼哄着散了,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拉住丫鬟袖口,舍不得离开。
  “好姐姐,再让我玩一会儿,天天关到院子里,出个门都不行,好闷啊。”
  男孩生得圆墩墩,实在可爱,莺歌把他搂怀里,摸着冻得冰凉的耳朵,笑道:“哪天都能出来玩,偏今天不成,家里来人还往外跑,再说天气也不好呀,做下病,了不得。”
  孩子也不坚持,抬眼看萱娘站在门口招手,加快脚步,又扑到对方怀里。
  他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一边瓮声瓮气要好吃的,萱娘含笑答应,男孩又问今日谁来了,家里一天到晚也没活人。
  “小家伙,说话真没忌讳,怎么不是活人,我不是,柳婆子不是,还是莺歌不是啊,还有你自己也是个大活人呐,活蹦乱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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