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云深这次被困住,与顾家案子有关,我与他的本意是将晏大爷落罪,没想到近日从上面传来消息,晏大爷与其他几位都判了,六爷无任何罪名却被打入死牢,其中必有蹊跷,便来与你商量,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可寻?”
  清芷浑身发软,使劲用手撑住桌边,喃喃自语,“顾家案子与六爷没关呀,再说他身为顾家遗孤,案子翻了,也该给个交代,哪有自家人被害,还被打入死牢的道理。”
  柳翊礼耳聪目明,自然听清楚,接话道:“我也这样想,不知哪里出问题,若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抽丝剥茧说清楚,确实还有两处疑点,一来我找人收集晏大爷的罪证,对方却说早有人要走,二来就是杏春抄家时被打死,我查了查,凶手并非锦衣卫的人,当时府丞也派来兵马,不知有何不对。”
  杏春不过一个花娘,后嫁给河道官,身上能有什么秘密,清芷百思不得其解,又听柳翊礼问:“杏春可有什么东西留下吗?”
  清芷想到小哲藏的婚约,但那是她的,算不得属于杏春,如今得不来线索,干脆掏出来给对方看。
  柳翊礼拿着婚约来回瞧,亏他是锦衣卫,视力比别人好,在月光下也能看清楚。
  从袖口掏出个瓷瓶,倒出不知名液体洒下,清芷愣了愣,再看去,纸面上密密麻麻又多出许多字,柳翊礼笑道:“就是了。”
  原来纸上写满河道与司礼监之间贪墨的勾当,怪不得杀杏春灭口,柳翊礼方才用的是天机液,撒上便可使原来隐去的字显现,大内才用的东西,想是那位河道官临死之前所做 。
  “有这个东西就好办,与司礼监打通关系,如今他们在皇上身边,对圣心以及宫里的秘闻最清楚,咱们先问六爷的事。”
  至此又是漫长等待,大概十来天之后,柳翊礼又一次深夜来访,表情比上次还要凝重,吓得清芷半天没敢问。
  “司礼监传下话,正是由于六爷身世才出问题,别的也不清楚。”说着又掏出封信,沉声道:“此乃六爷亲笔,让转交给你,先看看。”
  清芷慌忙打开,只见潦草两三行字。
  “吾与卿之情,不过见色起意,互用无心,至此别,各生欢喜。”
  原是要与她撇清关系,简直哭笑不得,六爷还是把她当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事到如今,谁不知是为保住自己。
  把纸揉乱,扔到旁边,“什么都没说,一些胡话,我看他是疯了,想死,我偏不让。”
  柳翊礼愣了愣,大概猜到内容,试想如果换做自己,在危难之中第一个想的也是保住最亲之人。
  黑夜乌云,层层叠叠,早已立春,寒意依旧笼罩整个京都,连迎春花都失了信,迟迟未开。
  城郊大牢中,铁链伴着呻吟声一下下响着,潮湿阴暗墙面上挂着昏黄的灯,打在一张皱纹横竖成峰的脸上,两鬓苍苍,眸子昏沉。
  “云深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第56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回来我身边。”……
  幽暗潮湿的牢房中, 一双玉骨筷子般的手轻轻攥紧,又缓缓松开。
  晏云深冷冷道:“比起阁老来,天下人都幼稚得很, 何妨多我一个!”
  对面人长叹了声,花白胡须抖动, 显得越发苍老了。
  “云深啊, 要我怎么说你好呐,阳关大道不走,非要寻死路,难道我素日里对你不够担待, 想当初有意将梦欢嫁给你, 你偏偏要在那会儿纳妾, 摆明与我作对,我不计前嫌,仍举荐你当户部尚书, 哪一点对不住?”
  晏云深忽地笑了, “阁老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如今已知我是谁, 当初将我的家人杀了,整个家族连根拔起, 现在施点小恩小惠,便指望我卑言屈膝, 简直做梦!何况这些年来你们徐家陷害过多少忠良,早该被绳之于法。”
  徐阁老摇摇头,细缝般的眼睛使劲睁开,泛出一点光华,又腾地垂下去。
  “既然话说到这里, 我也让你死个明白,云深呐,哦不——你的名字应该叫星泽,星光熠熠,温润而泽,还是我与你祖父当年一同商议的,你恐怕不知道吧,我们的感情非常好,在先皇跟前也算左膀右臂,相处融洽,坏就坏在他当了瑜王老师,而我却是太子的人。先皇宠爱瑜王,差点废掉太子,立为储君,如今圣上也就是当年太子继位后,怎能放过瑜王与他的朋党,我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晏云深不是没想过徐阁老与祖父之间的恩怨,也许会牵连到圣上,但他没料到一切却是对方授意。
  徐阁老看他不应声,缓缓道:“你如今已进入死牢,我也是个垂垂老去之人,唯一的儿子与孙子都没了,没必要扯谎,今天将前尘往事说出来,也是念在你是顾家唯一活着的人了,若想求得生机,就把当年你祖父藏的东西交出来吧。”
  原来这才是对方深夜到死牢的原因,或者说乃圣上的意思,可到底是何东西!晏云深也不知道,他连祖父的脸都没见过,又能藏什么。
  圣上想让他死,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了。
  另一边的柳翊礼与清芷商议到大半夜,仍没有思路,灯烛耗尽,对方不便久留。
  事情又陷入僵局,以晏云深顾家人的身份如何被打入死牢,实在搞不明白。
  院里响起脚步声,柳翊礼手按刀柄,清芷不想打草惊蛇,将对方藏在榻上,自己绕到前面开门,只见丫鬟与小厮齐齐跪满一地,“六姨娘,家里走水了。”
  “在哪里?”
  “好像——翠萝寒。”
  三姑奶奶的住处,好端端怎会起火!
  急急往上冲,被丫鬟一起拦住,采芙上气不接下气地劝:“好姨娘,我们慌忙忙赶来,就是怕你出去,万一再伤着。”
  她孤身一人,实在没劲抗衡,加上近日又没吃东西,身子虚弱得很,无奈被按回去,只能心里着急,七上八下搅在一起,盼望三姑奶奶别出事。
  然而火势盛大,直烧到天明,翠萝寒化成一片灰烬,三姑奶奶也没了。
  满府陷入悲痛之中,虽说这位姑奶奶与各方早没了联系,就连老太太似乎也忘记还有个女儿,可毕竟晏家正在危难之中,又发生天灾,所谓兔死狐悲,惹人伤心。
  老太太直念叨兆头不好,想到三十几年前那场大火,可怜的女儿啊!终是要被一场轰轰烈烈的火光吞噬。
  清芷悲痛万分,只愿自己没照顾好三姑奶奶,云深生死未卜,最亲近之人又没了。
  深夜里,趁四下无人拿着糕点,偷偷来到翠萝寒外的一片废墟中,站在层层叠叠的竹影下,先找到处干净石台,用帕子遮上,将带的花糕摆好,怕引人注目,不敢点蜡烛,只在心底替三姑奶奶上炷香。
  期盼她来年脱生个自由自在身,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宿相飞,再不用痴痴傻傻,半生受罪,又淹没在火海之中。
  想着不觉眼眶湿润,仿佛耳边又听到对方低低的吟唱声,是婉转缠绵的《桃花扇》,是生死痴恋的《牡丹亭》,在幽暗夜里,一点也不觉得怕。
  想来自己还没多大,却好像经历过千般万般事一样,自从被抄家,又与六爷相识,一件又一件飞速旋转,身边人来了又走,如今又剩孤零零一个,什么也抓不住。
  她哭诉道:“三姑奶奶在天有灵,保佑六爷出来吧,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他。”
  “你怎会什么都没有!不是还有我。”
  清芷吓了一跳,若是三姑奶奶还魂,也该女声才对,而那却是分明的男子音,腾地转身,只见竹影下映出个挺拔身姿,往前几步,竟是晏书允。
  她并不知道对方回来了,用帕子擦擦泪水,呆呆问:“大少爷,你也被抓来了。”
  晏书允又往前两步,温柔看过来,“我——也算被抓吧。”
  清芷越发糊涂,晏书允不是还有阁老撑腰,如此看来,那条船也不稳妥呀,到底何处出问题。
  垂眸思索,满心满意都是如何救出晏云深,书允看到她眉宇间的担心,心里揪了下。
  “芷妹,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不要再为那人流泪,晏云深不值得。”
  清芷咬牙道:“无论如何你也该叫他一声六叔,好赖一家人,他死了,与你有何好处!”
  “一家人,你到现在还说一家人。”
  晏书允笑了,唇角上扬,眸子却压的深,清芷瞧着浑身发寒,止不住后退,手紧紧抓住竹子,不记得见过如此诡异的笑。
  “他一个顾家余孽,早该死了,家人都死了,独活有什么意思,再说他对晏家人有过感情吗!要是念一点旧情,也不至于处心积虑要把晏家拉下水,不过也好,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个家,毁了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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