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他感到自己的神魂即将离他远去之时,有一只手忽然将他一把拽住。
手心温热,五指用力,将他从缥缈的虚无中拉回了现实世界。
诺亚虚弱地睁开眼。
只见方舟跪立在身前,仰头望着他。
她眉头紧蹙,一双鹿眼中满是焦急和担忧。
她嘴唇翕动,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
方舟抬起右手,将手指搭在他颈动脉上,左手掰正了他的手腕,看着他腕上的表。
心跳极快,几乎一秒三跳。
他的眼神游离涣散,全身大汗淋漓。
她轻拍他的脸颊,“诺亚,诺亚,能听到我说话吗?”
方舟先前接触过惊恐症发作的病人,即便知道这病本身不会致死,可亲眼见到他这般痛苦的模样,还是免不了心焦。
诺亚似乎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喉咙嘶哑,勉强扯出一声:“能。”
方舟一面解开他衬衣的头两颗扣子,一面冲身后尾随而来的安东命令道:“找些冰块来。”
她握住诺亚的手,“看着我,诺亚。请相信我,你现在没有任何危险。试着跟随我的声音做腹式深呼吸,可以吗?”
“吸气……呼气……”
如此循环往复数十回后,诺亚的呼吸渐缓。
他渐渐听不到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耳边只有她坚定又不失温柔的声音,不断重复。
这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能让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平稳下来。
又重复了数十回后,他的身体也不似先前那样颤抖得厉害。
方舟放下心,冲他微微一笑,问:“你平时有没有特别喜欢待的地方?”
她耐心柔和地做着引导。
“闭上眼睛,想像你在那儿,周围很安静。头顶的阳光倾泻而下,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你慢慢地舒展开身体,任凭暖流在你身体内缓缓地流淌,从肩膀蔓延到手臂、流入手掌,再到每一个指尖……慢慢放松……”
诺亚只觉她的手心温暖,声音更暖,胜过了脑海中想象出的太阳。所有的不适和不安,此刻都在她手里消融。
安东从机舱食品柜里寻来了一小桶食用冰块。看到方才的景象,他大致猜到用途,顺道拿来了一块餐巾。
方舟抬手用袖子抹去诺亚额头、面上的汗,又拿餐巾包住冰块,轻轻敷在他脸颊、颈部。
见身旁的安东面露忧色,她安抚道:“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诺亚接走她手里的自制冰袋,“我自己来吧。”
方舟腾出的手再次搭在他颈上。
很好,脉搏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节奏。
她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之前在医院做实习的时候没有敷衍懈怠。
“看着我的手指。”她轻声命道。
诺亚的目光并未跟随她左右移动的手,而是怔怔地盯住她的面孔。
方舟无奈笑笑,又重复了一遍,“诺亚,看着我的手指。”
他终于乖乖配合。
视线尾随也没有问题。嗯,没有大碍了。
方舟拿起他腿边的空药盒看了一眼,问话到了嘴边又止住了。
她安抚似地摸了下他的面颊,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一笑,“好了,没事了。在这儿歇一会就回去,好么?mia她看到你刚才的样子,应该是吓坏了。”
方舟陪着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待他换好了衣服,一同回到前面的客舱。
mia此时收起了常挂面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晕机。”诺亚简短地答。
方舟自然清楚他只是在搪塞mia。他随身携带着alprazolam(常用于治疗焦虑症和惊恐障碍)已经空盒,想来惊恐发作在他身上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的躯体化症状看上去也相当严重。
方才二人独处时,害怕再引起他的恐慌,方舟没有追问他的情况。
此刻当着不知情的mia和leon的面,想着他平时看起来挺傲气的,或许也不该再继续追问。
度过了危机,方舟的身体终于彻底地放松下来,控制胃阀门的肌肉似乎也开始松懈怠工。一股酸意不可抑制地泛了上来。
她赶忙起身冲进厕所,落锁,掀开马桶盖,吐了个昏天黑地。
过度工作了一晚的胃终于得到了解放。
方舟双手撑住洗手池边缘,望着镜中面色惨白的人。
那人的双眼,因方才经历的高压,布满了红血丝。
她仔细漱了几遍口,又洗了把脸,对着镜子,人生中第n+1冲自己无声地说: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等到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她才推开门,迎面撞见在门外候着的诺亚。
“你没事吧?”他仔细打量着她。
方舟勉力扯出一抹笑容,回道:“我也晕机。”
诺亚轻哼一声,显然也没有采信她的说辞。
在飞机即将进入加拿大领空时,方舟假借上厕所,找到在后舱休息的安东。
“他这个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有这个问题,后来治好了,最近可能是因为汉娜的缘故……”
汉娜的离开对诺亚来说应该是极大的打击,但他似乎很擅长隐藏情绪,丝毫没有表露出这事对他的影响。
“有去看精神科医生吗?”
“他最近非常忙碌,没有时间……”安东心思敏锐,在她再次开口前,又说,“我会再劝劝他。”
方舟微微觉得有些讽刺,他的家人都被蒙在鼓里,而他的“男友”却能对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了如指掌。
血浓于水?这词可真太逗了。
第10章 夏洛特敦 话很多的小猫和毛很软的小狗……
抵达夏洛特敦机场时已是当地时间凌晨一点半。
即便在八月,爱德华王子岛的深夜仍是寒气逼人。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方舟冻得瑟瑟发抖,和同样衣着单薄的mia抱作一团,互相取暖。
“今晚暂时住在夏洛特敦,明早再去墓地所在的卡文迪什。”mia颤着声说。
落脚的酒店就在机场附近。
进了家庭套房,几人看着房内一左一右仅有的两间卧室,面面相觑。
自打记事起就没再和人同过房的诺亚无奈扶额,“mia小朋友,你能不能睁大眼睛数一数,我们统共有几个人?”
“两人一间不是正好么?”订房的mia答得理直气壮。
诺亚近来接手了汉娜的职务,助理aaron几日前提了病休,正值假期的mia得知了消息,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当他的代班实习生。
“一人一间不是常识么?”
mia嘟囔道:“那是你自个儿没跟我交代清楚。现在是这儿的旅游旺季,酒店爆满,只让出了这一套。你爱住不住。”
方舟暗笑:要是寻常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跟老板耍性子,怕是早被开除了。
待到二人睡下时,mia才解释道:“我故意只定了两间房,逼着他们俩共处一室。家族里面唯二还算正直的人,怎么就这么互相不待见呢?”
“汉娜估计也打算让他俩合作,她把名下的家族信托基金都交给了诺亚,可凡是大额的支取都需要leon签字同意。家族投资公司中拥有投票权的董事席位她却留给了leon,但凡是他行使投票权的时候,都必须征得诺亚的同意。”
mia大概是心理咨询师最喜欢的那类来访者,都不需要引导,自顾自在那儿一通讲,小嘴叭叭的都不带停的。
“sophie祖母也真是奇怪,很多年前诺亚父亲主事的时候,她处处跟他唱反调,扶持二叔paul。大叔叔退隐之后,又开始打压paul叔叔那一派的势力,似乎在推小儿子leon上位。”
方舟完全可以理解sophie的做法。对于处于最高位的人来说,最大的恐惧莫过于下面的人一家独大,即便下面的这些人是自己的血亲。
“leon叔的情史可丰富了,不过他好像没有什么固定的女友,每次我见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女伴,到后来我都懒得记她们的名字……”
“从来没听说诺亚和任何女孩有过暧昧的传闻,你说他会不会是gay啊?还是他生理上有什么缺陷呀?
我朋友曾经追过他,他把人回绝得可狠了,伤透了女孩子的心……
他一直戴着教会的守贞戒指,好多年了,他不会还是个雏吧……”
原来他手上的尾戒是这个来头。
“paul叔已经离过三次婚了,每一次都是婚内出轨。明明他是过错方,可每次都因为有条件苛刻的婚前协议,三位阿姨几乎都是净身出户……
我们家的男人都是渣男……”
mia的倾诉欲极强,躺在床上毫无逻辑地、絮絮叨叨地说着。
不多时,她的声音渐渐转微,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鼾声,小而柔和,像只睡熟了的猫咪。
方舟帮她掖好被子,暗笑:看来以后啥事都不能让这只小猫知道,随随便便就跟陌生人吐露了个干净。
短短的两记敲门声打断了方舟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