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淳明帝作为叔父,没办法像管教自家儿子那样管教太子,惩治不得,苛责不得,放任其行事又会引发朝臣和百姓不满,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番太子回宫,前朝甚至出现了废太子、另立储君的声音,淳明帝这个半道登极的皇帝,当年在太后薨逝前指天发誓会将皇位还回去,又做了这么多年慈爱的叔父,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安抚了朝臣的情绪。
  另一派坚定站在太子这边的老臣也有话说,太子在外征战多年,如今年过弱冠,早该娶妻生子,为大昭江山绵延血脉,不可重蹈景祐帝的覆辙。
  当年景祐帝若非子嗣不丰,也不会爆发藩王之乱,最后让庶出的弟弟瑞王捡了便宜。
  思及此,淳明帝眉头深深地蹙起,良久一叹:“太子的婚事,也可张罗起来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底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复杂。
  这些年为了开枝散叶,淳明帝广纳后宫,诞下九子十二女,皇后肚子也争气,嫡出的皇子便有两位。
  自己亲生的儿子同样出色,皇后又怎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当初淳明帝曾在先太后跟前发过誓,朝中上下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未免冠上窃国贼的骂名,淳明帝夫妇只能在天下人面前扮演好慈父慈母的角色,将太子视如己出。
  太子就算再暴虐无道,那也是景祐帝的血脉,是比淳明帝这个暂代的皇帝更加正统和尊贵的皇家血脉。
  两厢静默片刻,皇后温声道:“臣妾明白,改日便为太子物色适龄的人选,只是……陛下您也知道,太子那样的性子,寻常的世家闺秀只怕都……”
  淳明帝自然明白,太子这狠戾不仁的心性,京中贵女无不敬而远之,可若是与朝中肱骨之臣联姻,淳明帝又怕为太子增加助益。
  左右为难之际,皇后琢磨出了法子:“不如……眼下先让内务府和教坊司挑几个模样不错的侍寝,照顾太子起居,等太子伤势痊愈,再热热闹闹地办一场选秀,给太子物色合适的妃嫔人选。”
  夫妻俩眼神交替,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心思。
  安排侍寝宫女,一来可以安插自己人,确保不会留下子嗣。
  二来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帝后作为太子的叔父叔母,一直积极张罗太子的婚事,并无谋朝篡位的小人之心。
  三来方便将来制造事端,让那些垂涎太子妃之位的世家高门看清楚,太子性情暴戾,并非良配。
  那厢云葵惊惶不安了几日,还没等到太子找上门来,这才慢慢松口气。
  仔细想想,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哪能被那尊大佛给记住呢?
  可才放心没两日,皇后宫中来了人,是个眼熟的嬷嬷,云葵记得在揽月阁见到过。
  “娘娘请云葵姑娘过去一趟。”
  云葵愣在原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皇后娘娘传召,所为何事?”
  那嬷嬷笑道:“姑娘花容月貌,娘娘不忍明珠蒙尘,有心提拔,是喜事啊。”
  第4章
  皇后这几日遣内务府挑了不少人送进东宫,只是无一例外都被太子拒之门外,甚至有两个她有心放在太子身边的眼线,据说也因在太子面前毛手毛脚,被拖出去处置了。
  皇后气得不轻,恼怒之下又有些后怕。
  难不成被太子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
  她自问这些年来尽职尽责,至少表面功夫做足,没人敢说一句不好。
  送去的那两名宫女,也是做得格外隐蔽的。
  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前朝那些老臣糊弄过去,让他们知道她这个做母后的已经仁至义尽,结果如何,可不是她能掌控的。
  只可惜先前派出去的那几个废物连太子的身都近不得,还落得如此下场。
  思及此,皇后便有些头痛。
  还是身边的秦嬷嬷出了主意:“依奴婢瞧,上回侍药那个宫女倒是胆大机灵,模样也是极好的,那一番折腾下来,太子竟还留着她的小命,可见也算是个有造化的,说不准……能为娘娘所用。”
  经这一提醒,皇后想起那张俏丽娇娆的面容,心中一动。
  “去,把人给本宫带过来。”
  ……
  云葵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直觉皇后娘娘特意传唤她这样的小蝼蚁,绝不会简单。
  即便她侍药有功,先前也已经赏过了,这一回,只怕还是与太子有关。
  果然。
  皇后坐在金丝牡丹软榻上,见她来,放下手里的茶,恬和一笑:“上回在承光殿,若非你侍药有功,太子也不会那么快醒来。”
  云葵听到“太子”二字,额角青筋直跳,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奴婢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皇后垂眼瞧她,心中一哂,这样的女子她见得多了,想攀高枝儿,又爱财如命,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先起来吧。”
  云葵依言起身,“谢娘娘。”
  皇后上下打量她一番,满意地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本宫瞧你是个胆大心细的姑娘,在膳房当差着实委屈了。眼下太子尚在病中,底下的宫人无用,连药都喂不进去,本宫就想到了你。”
  云葵心下一咯噔,皇后该不会是想让她到承光殿,专门为太子侍奉汤药吧?
  皇后言明目的:“本宫有意提拔你为侍寝宫女,今后便侍奉太子左右,你意下如何?”
  “侍、侍寝?”云葵面上大惊,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后轻笑一声:“怎么,你不愿意?”
  云葵后背全是冷汗,连话都说不利索:“奴婢无能,只会在膳房打杂,不……不会侍寝。”
  她是盼望自己有个归宿,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更何况对方还是杀人如麻的太子,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皇后道:“以你的姿色,侍药也是大材小用,至于房中事,本宫自会派人教你,做了太子的枕边人,来日可是前途无量的。”
  皇后面上虽和善,可云葵却听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只怕太子殿下嫌弃奴婢笨手笨脚,不待见奴婢……”
  见她推三阻四,皇后便有些不豫,秦嬷嬷眼瞅主子变了脸色,肃着脸上前说道:“那可是东宫,人人求而不得的殊荣,娘娘有心抬举你,这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速速谢恩!”
  心道当日侍奉汤药的时候,这丫头就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这会倒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了起来。
  云葵推拒不得,只得跪下谢了恩。
  面前可是皇后,一国之母,不是素日里能与她们有商有量的管事嬷嬷,皇后既然找上她,此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日夜担忧的事情终于以最可怖的方式发生了。
  一想到那个狠戾嗜血的太子殿下,想到承光殿被拖出去的尸体,她后背都出了层冷汗。
  太子殿下连做梦都想把她掐死,她若入了承光殿,只怕不出半日,就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可窥探梦境之事属怪力乱神,不能为外人言,旁人只会当她为了活命胡言乱语,甚至能把她打成妖怪。
  浑浑噩噩回到膳房,管事嬷嬷已经得了吩咐,告诉她往后不用再住下房的通铺了,她有了新的住处。
  云葵内心:……倒也不必急着搬家。
  她的脑袋可能还没等她搬去新的住处,就已经搬家了。
  丹桂握着她的手,含泪道:“你放心,来日我给你多烧些纸钱,不会让你在地底下过苦日子的。”
  云葵更想哭了。
  她那十两金子还没捂热呢!
  平生头一回对有钱赚没命花有了清晰的认知。
  侍寝宫女虽是末等,却也是有品阶的女官,与司仪、司门、司帐三人一同住在承光殿后的配殿,四人主要负责太子寝殿铺床叠被、洗漱更衣等琐事,名头虽有不同,其实心照不宣都是太子房中的侍妾,随时等候太子的临幸。
  换作任何时候,这应该都是她们这些底层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近水楼台,倘若诞下子嗣,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偏偏摊上这样一位太子,东宫俨然与阎王殿无异。
  云葵简直欲哭无泪。
  与她一起的三名宫女都是揽月阁出来的,司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司门擅琵琶,司帐善舞,只有她……空有皮囊,一无是处。
  但显而易见的是,太子面前,再美好的皮囊也一无是处。
  承光殿那些被拖出去处置的宫女哪个不是容貌出众,太子殿下杀起人来可毫不手软。
  下半晌,秦嬷嬷带人来教她们规矩。
  所谓规矩,无非就是在承光殿里里外外的事宜。
  当然,眼下太子重伤,最要紧的还是给太子侍疾。
  魏姑姑专门请来医女,教她们如何包扎上药,如何喂水喂饭,甚至亲自将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莳花弄草、熏香燃烛一应差事都做了示范,让她们一样样学着做,直做到满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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