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怎能忍心如此?
  贺逍自然只是为着声名才答应的婚事,但又怎能承认:“贺知煜,你是在质疑你的生身父亲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难道你现在连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你还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吗?!还是我永安侯的儿子吗?!”
  贺知煜的脸上划过泪滴,流进了嘴里,冰凉,苦涩。他不正是一直以来,太过于知道这些,才连想给自己的妻子一点点正当的权利,都如此难吗?
  他眼神空洞:“只是侯府的世子,不是人吗?”
  贺逍气急,扬手便要扇他一个巴掌。
  贺知煜眼前又浮起她的倩影。
  她笑着说,“那日世子何必挨打,不如直接夺了他的鞭子”……
  贺知煜抬手,瞬间制住了永安侯扬起的手腕,似乎比想象中要容易很多。
  贺逍惊讶,没想到他竟悖逆至此,想要抽手再打,手腕却被贺知煜死死制住,纹丝不动。
  贺知煜想,原来父亲的力气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大,原来他早就比父亲高上许多。
  眼眸朦胧中,他看见孟云芍眼神明亮,模仿他的语气,对他笑着:“为何不能直截了当同侯爷说,‘我夫人便是喜欢经商,父亲管好自己便是’!”
  她不过是喜欢摆弄些铺子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到最后都没能如愿?
  贺知煜哀然心死,语气凄然:“父亲出去吧。这里是她睡着的地方,我不想在这里闹了。孟云芍是我的妻子,交给儿子吧。父亲,管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他唤竹安:“竹安,为我准备丧服。”
  竹安一直在外候着,听闻赶紧道:“好。”
  贺逍觉得贺知煜简直疯魔到了极致,全然换了个人:“你难道是要为她披麻戴孝?别说是孟氏这种出身,就是高门女子,男子又何须做到如此!你如此高调,将来……将来……”
  贺逍本想说将来怎么早点娶公主,又想到他刚说的此生不娶,没说出口。
  贺知煜苦笑一声:“高调?是。我要全府上下哭丧送葬,绕城一周,让夫人风光葬入贺氏祖坟。再为夫人,守孝三年。”
  贺知煜走到侯夫人的面前,低声问:“母亲,不知此时再筹备,来得及吗?”
  侯夫人见贺逍神色,知他定然不愿。之前她本想大办,相关事宜都已联络好,是贺逍未允准,此时重拾,倒是不难。
  她犹豫了片刻,但想到孟云芍三载过往种种,仍是回答了一句:“来得及。”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声音响起,几乎和侯夫人同时说了“来得及”,贺知煜转头看,是二哥的夫人,公孙燕。
  贺逍无言,他心中疲惫,有些失了气焰,冷笑道:“贺知煜,你当真要如此吗?”
  他觉得一切真是荒谬,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说孟云芍跑了便是,何需如此大动干戈。
  可他看着贺知煜痛苦哀戚,竟敢忤逆自己的样子,又生出一种“不如就让你觉得她是死了,痛苦剜心”的隐隐痛快感。
  又想到若是来日有一天,贺知煜知道孟云芍根本就没死,而是在外逍遥快活,不知会因为今日此举恨成什么样子。彼时他该知父亲用心良苦。
  贺知煜将破军入鞘,没有正面回答:“知煜今日持此剑,送夫人。”
  ……
  漫天纸钱纷扬,送葬队伍漫长。
  贺知煜行在送葬队伍的最前,看纸钱飘洒零落如尘,暮春绚烂燃烬。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一遍描摹孟云芍的音容。
  她红着一双杏眸,看着他,说:“煜郎,今晚不走了吧。”
  那句极好极好,原本以为可以让自己笑十年的话,化作了尖刀利刃,一刀,一刀,一刀刺向自己的心口。
  路旁行人注目停留,都看着贺家这场排场极大的丧事。
  “哎呦,还说这贺小将军之前委曲求全,才娶了孟氏。这次出了意外,没准心中欢喜,终于甩了这包袱。结果竟对孟氏的丧事如此大办,该是确实情深。这……若是不久后就另娶,恐怕有些打脸了。”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说了句。
  有人不以为然:“谁知道呢,一入侯门深似海,讲什么感情,做做样子吧。”
  一个妇人叹道:“这般披麻戴孝,风光大葬,便是做做这种样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
  贺知煜看棺入墓室,黄土长封,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吓住了,赶忙都迎上来。
  侯夫人上前扶住他,哭道:“知煜啊,你……你节哀啊。”
  贺清娩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终是没说话。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他于今日,永失所爱。
  第40章 火葬场开启 今天是发疯的自责小贺
  侯夫人慌忙唤了左右之人, 去寻大夫给贺知煜医治。
  贺知煜却浑不在意,随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神色似乎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忽然问贺清娩:“大姐,刚听下人们说,我夫人去红隐寺的早上恰巧与你一起出门,她……可同你说过些什么吗?”
  贺清娩听他这样问,有些心虚,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家常。”
  贺知煜道:“这两年夫人偶有去红隐寺敬香, 可从未在寺中住过,她可同你提起为何要在寺中居住之事?”
  贺清娩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父亲串通了人编的故事罢了,但她也想一起把这故事圆了, 好让云芍安安稳稳地离开:“提了, 这个她确实同我说过,说因流年不利, 要多敬香几日, 且要独自一人, 以表诚心。”
  贺知煜:“流年不利,究竟是哪位僧人所说, 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
  贺清娩有些编不下去,猜想父亲应该是有安排这么一位的, 不然断不能有此言传出, 但也怕贺知煜揪着问会露馅, 模棱两可道:“其实我听说那僧人也没说什么,都是些冲犯太岁、四化星不吉之类的寻常话罢了。她同我说,也是最近心绪不佳,想要散散心罢。”
  谁知贺知煜不依不饶:“心绪不佳……又是为何?”
  贺清娩有些无语, 不想再说多了反而露馅,微抬了声音,想显得态度严厉些,直接驳了他去,随口道:“心绪不佳便是心绪不佳,你这话问得有意思的,在侯府里规矩森严,谁能日日快活?总有些糟心事的!”
  贺知煜听闻,神色冷淡,似乎在自言自语般重复道:“总有些糟心事……总有些糟心事……到底是谁让她糟心?素月走了,她竟是连一个能陪伴的人都没有。”
  贺清娩听他意思竟是要揪住不放,有些心惊,假作劝解道:“事已至此,我知你心里难过,可也别太钻牛角尖了。家里事多,我毕竟已经外嫁,还得你多操持些。父亲近日也受了伤,你为人子,虽今日和父亲起了冲突,也当多关心些。”
  贺知煜问:“父亲怎么了?”
  贺清娩叹了口气,道:“说是,有一日约了照王去春猎,结果父亲先到,遇上了山匪。那山匪人多势众,起了冲突,父亲便受了伤。父亲腿伤得重,以后怕都不能康复如初了。”
  贺知煜皱了皱眉,像在听天书:“山匪,还能伤了父亲?山匪作何要伤害父亲?”他顿了顿,又问:“照王?”
  贺清娩脑中一阵嗡嗡作响,听他连环发问已是无力解释,心道丢给父亲自己去说吧,只捡了个自己认为能回答的说:“嗯,上次偶尔饭间听曹家公爹说起,父亲最近和照王走得近,许是关系不错吧。”
  贺知煜听闻,没再言语。
  贺清娩心里松了一口气,若他这么继续一路问下去,保不齐会漏出什么关窍来。
  她暗暗观察贺知煜神色,他似乎情绪平复很快,刚才大悲大恸,此刻面上恢复了往日冰冷孤高的样子,只是更如霜冻。
  可贺清娩又隐隐觉得那冷静神色间添了种说不出的东西,但又似乎没有,仿佛自己多心。
  贺知煜忽然又问:“大姐……同曹家那个,关系尚好吗?”
  贺清娩收了观察弟弟的思绪,冷嗤了一声:“还能怎样好?”
  她顿了顿,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说了两句真心话:“若不是父亲同那国公府交好,我真该打断了那曹霖的腿,免得他日日在我面前晃荡。我上次还是射的轻了,让他顺利便恢复了,可笑,竟到现在还叫着要让侯府再给说法,说是又在街上碰见了素月那丫头,同江家老夫人在一起活蹦乱跳呢。”
  贺知煜淡淡地说:“是啊,想要交好是难,想坏却是容易的很。”
  贺清娩总觉得他言语奇怪,道:“知煜,人要向前看。谁也是要经历些坎坷的,你看大家不都一样好好的吗?”
  贺知煜道:“是啊,都好好的。”
  说完,两人一路再无言。
  贺知煜回到侯府,再也没回扶摇阁,而是一直在自己的书房。
  他也不再如之前在灵堂里那般崩溃模样,因为神色一贯是冷淡,下人们也瞧不出他是个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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