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侯夫人愣了片刻,道:“你知道了。”
  她自嘲笑了一声,又道:“也好,好过我悔恨不已,日日心中不宁。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了,我知道,你势必要惩治所有欺负了云芍的人。说吧,你想对我如何做?”
  她神色黯淡了下去:“想来这背后之事你也已是查证清楚,侯府如今已经这样了,我只盼你勿要把旁人的事情抖搂出去,罚我一人便是。
  贺知煜却缓缓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夫人为什么发现之后没有揭发母亲,还没时间去查证,但也设想过几种可能。但夫人没有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做。”
  贺知煜低下头,纤长如羽的浓黑睫毛遮住了眼中神情:“但,母亲害我夫人是真,虽听说后来有所恢复,但做过害人的事却是无法抵赖的。母亲,惯常喜欢叫人去祠堂的,那镯子既是给我夫人戴了两年,便请母亲,两年日日都在祠堂中,对着我夫人和我娘亲的牌位,好好思量下,你来这侯府的初衷吧。”
  侯夫人低头笑了,道:“是三年。云芍她……被我害得要吃三年的药才能恢复。她虽人不在了,也确实有些巧合在里头,但我愿三年于祠堂中不出,日日侍奉先祖神灵,反思为何我做出了如此害人之事,为何我潜心经营,却让你,让清娩,都过得如此痛苦。我既看重规矩,自己也当有个规矩。”
  说完,侯夫人便走了,只留贺知煜一个人立于夜风,寂然无声。
  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可以对永安侯狠绝至此,仿佛如梦一场。
  他想起自己刚刚证实永安侯确实做了残害云芍的事情的那天。
  之前已查出些皮毛,他又去找了永安侯当面查证,仍是不敢怠慢,又继续抓住了当初行事之人,责问了清楚,终于再也抵赖不过。
  那夜,他独自躺在床上,心中万般情绪交错,煎熬难眠。到了后半夜,才睡着了片刻。
  梦里,却回到了好时候。
  他梦见自己躺在扶摇阁的榻上,旁边酣睡着的仍是自己那皓肤如雪,明艳如花的妻。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总是在她睡熟之后偷偷盯着她看,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好意思对她流露出些肆无忌惮的贪恋。这梦里便是此般场景。
  可这夜的梦却又更好。
  她于娇睡中忽然翻了个身,抱住了贺知煜,轻轻嘟囔了一声“夫君”,又沉沉睡了过去。——也是曾经极偶尔的时候会出现的场景。
  贺知煜便是在此时醒了。
  身边空无一人。
  失去夫人这件事,初时痛心疾首,如骤雨暴淋,惊雷炸身。可在此之后,才是钝刀割肉,如潮雾侵染,不止不休。
  贺知煜于此时再一次深切察觉,自己再也没有家了,再也没有那脉脉温柔,伴自己如梦。
  他于此无人知晓的长夜,失声痛哭。
  待到晨光熹微之时,他想通了很多事,但又觉得这想通的代价未免太大。
  于国于君,于父于友,他不曾负过什么。于夫人,却所负良多。
  而他甚至没有太多时间沉溺悲伤,还得为着肩上之责去北境厮杀,仿佛天生便是冷血杀神,无心无情。
  晨起,便又要做贺知煜。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
  转眼到了出征之日。
  贺知煜换上了一贯冰冷自持神色,先带京城的两万出发。西南调兵之令已发,不日将与京城良将、北境存兵三方汇合。
  旌旗猎猎,大军浩荡。
  金人征战之意甚浓,只怕又是一场连绵久战。
  征途漫漫,未有归期。
  第51章 追妻 那冠玉怎么不见了?
  征北之战持续甚久。
  大概一年半之后, 此战役达到了高潮。
  两军本实力相当,交战于寒渡, 情况胶着。一日,贺知煜率先锋部队夜间奇袭,烧毁了金军的粮仓,金人气势大跌。与此同时,北境兵将士气大增。
  众人见贺知煜日日额上系着白布孝条,竟于军中流行效仿,取之为“为敌军送葬之意”, 大战多数告捷。金军亦是对此白布惶恐,日渐闻风丧胆。
  终于在此战两年半之后,金军溃不成军, 缴械投降。
  而此后, 双方和谈、诸城恢复生产、安处流民战俘等事宜,又用去了半年。
  等贺知煜再返汴京, 已是三年之后。
  他出发之时是夏末, 如今回来已是初秋。
  三年边关的风刀霜剑似将他精雕细琢, 他的肤色加深了些,但面容更显清俊, 整个人亦是步履轻健,身形高挺, 清冷如雪。
  眨眼, 贺知煜已回来月余, 应圣上之召入宫觐见。
  御书房中。
  萧明征案上堆了厚厚几摞奏折,见他来了,抬头看了一眼,道:“你这身上幽兰香气不错, 闻见就知道是你来了。让你取去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贺知煜怀中抱有一精致檀木长盒,他递给常公公,道:“臣也是费力才要来的,还请皇上珍惜些。”
  萧明征不屑道:“呦,这封了镇北侯就是不一样了,不过同你要幅字,还这般叮嘱。”
  贺知煜皱了皱眉:“你要不要,不要再还给家姐。”
  萧明征却已打开了木盒,拿出了其中的墨宝开始欣赏,赞叹道:“啧啧啧,果真是令姐的手笔,这‘听海观涛’几字,雄浑淋漓,笔走游龙,不愧被称为有魏晋大家遗风,确是要盖过这书法大家颜氏后人的作品了。”
  贺知煜淡淡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岂能俱靠先人名讳?家姐同那曹家和离之后,反倒是声名日起,名盛于汴京了。”
  萧明征把字仔细放回了盒子,道:“可说呢,现如今可不好买到,朕还得靠着你这层关系。下次再给朕要一幅,就写‘河清海晏’几个字。”
  贺知煜一脸难言,看向他处,没有说话。
  萧明
  征笑道:“瞧这一脸的不情愿。”他把木盒放于一侧,又道:“最近忙什么呢,怎么刚回来就看你忙起来了。”
  贺知煜:“本来走之前城防之责交给了子墨,我回来没几日,偏巧碰上他夫人生子。我左右也是无事,便说让他多休沐几日,城防上的事情,我先帮忙顶着了。”
  萧明征想了想,印象里是有这回事:“哦,他夫人,是岳家那个姑娘吧,记得还同你是亲戚?”
  贺知煜点点头:“嗯,是我一个表妹。说起来两人是有些缘分。之前在温泉镇上捉拿叛党,子墨还扮过表妹,谁知就是当时见了一面,这小子竟记在了心上,最后成了这姻缘,听说两人关系很是不错。”
  萧明征叹道:“果真是缘分天定呐。朕记得听你讲过,本来不想让你表妹去那现场,好像是出了些差错她才去了?谁能想到本是一个错误的插曲,最后却成就了一段对的姻缘。”
  他想了想又道:“说到子墨,上次他还同我举荐了一个女将,说是颇有治军经验,可放于城防四部中,统管一部。我差人查了查,原是将门沈氏后人,之前先皇在时确是军中一女将。好像之前是永安侯的一个贵妾?你可知道此事啊?”
  贺知煜点点头:“嗯,沈怀瑾。沈家本也身份贵重,本不该入贺氏为妾。当年她为着情分嫁入我家,以为情比金坚,可后来永安侯又因为大哥不出色厌弃了她。这么多年,她先是侍夫,然后潜心侍子。永安侯倒了,可能终于还是想为自己争一方天地了吧。”
  萧明征笑了笑:“怎么朕觉得你们贺家这是还又比从前更好了呢。这永安侯是流放了,你们一个个倒是活得自在。”
  贺知煜面上表情无甚波动:“世道本该如此,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永安侯从前对他的姨娘柳氏还算得上是不错,所以柳氏愿意陪他一起流放。其余的人可就没那么多真情了。”
  萧明征点点头,收了笑容,正经道:“朕今日找你来,是想同你商量下奖赏此次征战将士的事情,回朝时虽已于众将封赏,但下面的兵士却没来得及定下赏赐之策。内阁拟定了方案,朕看过了,大差不差吧。你也看看,若是没有意见,朕就明旨嘉奖了,也叫战士们同感胜利之悦,切莫叫人寒心,只道自己为国征战沙场,最后却一无所获。”说着,他把一本册子给了旁边的常公公。
  常公公接过萧明征手中的册子,递给贺知煜。
  贺知煜细细看过之后,道:“皇上此方案做得妥贴,于阵亡兵士家属厚赏,又待其家人多有为官选拔宽厚之策,臣没有意见。”他说完合住了册子,又还给常公公。
  萧明征笑了,又道:“那你呢,想要什么?回来虽是封了侯,但也没奖赏什么。倒是听你的意思,给你下边的将士赏了不少。你想要什么?朕给你个机会,随便提。”
  贺知煜停顿了片刻,问:“什么都能提吗?”
  萧明征很是真诚:“你提。”
  贺知煜看着萧明征道:“臣……臣想要休沐半年。在北境,三年殚精竭虑,日夜无休,臣有些累了。战场之上,也难免有些伤病,虽没有什么大事,但也应当养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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