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顾衍垂在膝上的手骤然收紧,语气都染上急切:“真的跳了?”
“她妈妈本意只是想吓吓她爸爸的,谁成想,真就那么不小心……”
听到这里的时候,顾衍已经大致能理解了。
父母有事,遭殃的总是孩子。
只是……六岁……连最基本的自我认知都还未能建立起来的年纪。
“那之后,宁宁就不会说话了,也是在那之后得的抑郁症,中途还休过学。或许早就有征兆了吧,只不过坠楼之后才慢慢严重起来。”说到这儿的时候,徐月叹了口气,“她妈妈心里有愧,也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好起来,只好私下里和她父亲协商先不离婚,看看宁宁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只是这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
这场对话结束后,徐月就先回家去了。
她赶了一夜的飞机,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带着沈岁宁去检查,顾衍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色,将人赶了回去。
人一离开,诺大的套房霎时就静了下来,顾衍推开病房的门,在床前坐下。
沈岁宁安静地阖着双眼,午后的日光透过纱帘落在她的脸上,将那一小块皮肤照得雪白,又或者说是……苍白。
他莫名想起初见时她安静看着自己时的模样,那样瘦小的一个人儿,脸颊带着未褪去的点点婴儿肥,眼里像映着柔和的月光。
那时,他根本不会想到她不开口是因为不会说话。
正如现在,他根本想象不到她是如何在那么小的年纪做下与外界切断交流的决定,这么多年又是如何忍受着外界所有异样的眼光,活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顾衍想到自己。
在家庭生变,蒋森对他开始苛刻的时候,他已十岁出头,有了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现在想起蒋森仍觉得恨之入骨,对顾恒远也永远亲近不起来。而她那时才六岁,无人引导,只怕会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是有多难过自责,才会这么多年都选择不开口?
顾衍没办法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
当天傍晚,沈岁宁的检查报告出来。
对于结果,他早已有心理准备,因此拿到报告的时候也不算意外。
他没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她也没问起,就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吃过晚饭后,顾衍看着她将医生开的药吃完。
大把大把的药,沈岁宁吞咽的时候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种久违的药物从喉间摩擦而过,而后无论喝多少水都好像还梗在那里的感觉让她厌恶,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的脸便垮了下来,缩进被窝,转身背对着顾衍。
身后有很细微的窸窣声,不知道是什么。
没一会儿,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唇边。
她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顾衍细长的指尖,以及……抵在自己唇边的奶糖。
见她看着自己,顾衍笑了笑:“我特意从家里带的,想着你吃完药可能嘴里会苦,不吃吗?”
沈岁宁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又说:“之前看你吃过这个,现在不喜欢了吗?”
“没有。”她终于张唇,轻轻咬住糖块。奶糖在嘴里慢慢融化,明明应该是甜腻的,沈岁宁却无端尝出了苦涩的味道。
沈岁宁没在医院住太久,第二日的时候,徐月带着她去接受心理治疗。
结束后,她跟徐月说自己想回家。
她讨厌医院,讨厌睁开眼睛看见的永远是冷白色天花板,讨厌鼻端永远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讨厌每次醒来时都会想起七岁那年在医院经历的一切……
徐月自然遵循她的意见,办了出院手续后便带着她回了顾家。
不放心沈岁宁一个人待在密闭空间里,徐月差人在她房间装了道门帘,并叮嘱她睡觉的时候不要关门,怕她多想,又特意解释了一通。
沈岁宁应了下来。
她自然知道徐月的顾虑是什么,但其实没那么严重,至少目前为止,她没有轻生的念头。
而学校里,方靖已经被停课。校方的意思是对其记大过并全校通报批评,但因为事件还涉及到沈岁宁,因此在没有得到沈岁宁方明确的答复前,消息先被压了下来。
班主任联系了徐月好几次,说对方家长想要找她见一面,看能不能商量一下从轻处罚,毕竟孩子即将高考,档案记上这么一笔,等于前程尽毁。
顾衍问起的时候,徐月正纠结着要不要答应见一面。
他深知徐月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只和她说这件事她先别管,他自由别的打算。
当天晚上,顾恒远从国外回来,人刚到家,便被顾衍叫去了书房。
第二日,校方宣布最终的处理结果:给予方靖记大过处分,并勒令退学。
班主任在班上说起这事的时候,班上的学生面面相觑,根本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夜之间,班上就少了两个同学。
林桑这几天在手机上都联系不到沈岁宁,在课间的时候找到贺朝,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贺朝对这事也闭口不谈,她只得放弃。
毫不知情的除了班上的学生外,还有沈岁宁。
她只问过顾衍一次,到底是将她锁在器材室,顾衍当时只是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不要再想这事,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
至于处理结果如何,他并未在她面前提起,而她也无心去追究。
徐月给她请了长假,让她在家里休养,而她留在学校里的那些课本和资料,王叔也都帮她收拾回来了。她在状态比较好的时候会自己看看书,更多的时候都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看一会儿就会出神。
白天的时候,徐月怕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会情绪更糟糕,时常拉着她到后花园去。
北城冬天的室外寒风冷冽,两人大部分时候都在花房,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罩子照在人的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沈岁宁的情况比徐月预估的要好一些,就是情绪看起来比之前差,容易走神,食欲也下降了许多,其他的看起来倒还好。
她并不知道沈岁宁真正的折磨大部分都在夜晚。
夜里,她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每当那时候,便会有许多消极的情绪开始冒头,即便睡着后,也总是伴随着噩梦,一个又一个深沉的梦境总是压得她难以呼吸。
这天夜里,沈岁宁再一次梦见过去的事。
梦里,她在沈家的房里醒来,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她靠着窗头坐了许久后犹豫着爬起身来,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走了出去。
脚步在主卧的门前停下,半开的房门,里头传出刻意压低的争吵声。争吵的内容和往常无异,只不过又新增了一项——到底是谁的过错,才会导致她无法开口。
她的名字被屡屡提及,沈蔚指责着江愉,认为是她的冲动害了她。江愉同样在指责着沈蔚,认为是因为他的不忠才会导致现如今的局面。
直到沈蔚发现站在门边的她,那些争执才戛然而止。
此后的无数个场景里,她无数次在他们争吵时出现,又无数次目睹他们惊慌失措地停下。
太过真实的梦境,沈岁宁挣扎着醒来的时候,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些画面。而她恍惚着想起,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并非只是梦。
她七岁那年从医院离开后,这样的戏码无数次在家中上演。或许是心中对她有愧,他们不再当着她的面争吵,每每发现被她看见的时候,就会像骤然被人按下暂停键一样,中断所有的争吵。
而他们的愧疚根源在于——她无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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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顾衍终于关掉电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书桌前起身。
长时间的工作,让他的喉咙变得很干,而桌上的水杯已经空了。
无奈,他拿起水杯离开房间。
走廊的壁灯在夜里散发着淡黄色的光,厚重的地毯吸收掉了所有的脚步声,因而,某些微小的声音像是被成倍放大,不间断地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的脚步在沈岁宁房门前停下,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拨开门帘,于淡淡光亮中看见窗前的朦胧身影。
沈岁宁身上穿着棉质的睡裙,薄薄的一条,因为抱膝的动作,布料紧贴着后背,甚至看见凸起的蝴蝶骨,深刻的,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折就会碎掉。
顾衍将杯子放在她的桌上,走到窗台边,轻声叫她的名字:“宁宁?”
第57章 破洞
猝不及防听见他的声音, 沈岁宁还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等回过头看见昏暗光线里的高大身影时,恍惚着眨了下眼睛,在下一秒倏地又转过身去, 脸颊紧紧压在膝上, 背对着他。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不甚明亮, 但顾衍的视力很好,刚才一刹那的回头已经足够他看清沈岁宁的状况。更何况, 刚在在门边的时候, 他就是被那细微的抽泣声吸引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