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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不是什么随便的差事,他的差事,全都是皇帝金口玉言,亲自分给他做的。他若做得好,不见得有功;他若做不好,则一定有罪。
  *
  允元这一日则接见了几位前朝的王公。
  论辈分,她还要叫他们一声叔伯,但她也知道他们承受不起。接他们到蓬莱亭上,迎着盛夏的荷风,吃着消暑的莲子百合羹,一个下午,她从这几位叔伯嘴里撬出了几万两的赈灾银,还让他们应承了去各地安抚人心的活计。
  待那些人都离开,已是傍晚,太液池上风声低迷,远处的万寿山顶上是一片灿烂的霞光,摔落到水底,就是靡靡的金。
  她望着那晚霞光,想到昨夜的男人说,要用凤仙花汁画晚霞。
  她开了口:杜学士的诏书可拟好了?
  亭外的女官杨知礼回答:拟好了,半个时辰前已送到勤政殿。微臣看过没有大碍,放在陛下的案头了。
  允元道:拟的什么,你说说。
  杨知礼一愣,旋即应道:是。邦国入贡乃古制,不可轻忽,敕所到州、府、县、道,增饰厨传,依律给食,度有所缺,上礼部酌定。
  度有所缺,上礼部酌定。允元低声,这一句,是过去没有的。
  是。杨知礼道,大约如此更可显得我朝重视,而且于情于理,番邦入贡之事,都由礼部主司
  允元摇摇头,笑了,他是在帮朕要钱呢。
  杨知礼怔了一怔,半晌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微臣愚钝!过去没有此语,地方有亏缺,也只能以税金弥补,再依例做账上报户部,如此所用的实是户部库银;如今说要礼部酌定,则是从礼部出钱
  允元眯了眼望着晚霞,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沉默。
  这个杜微生,乖顺,聪慧,绝不忤逆她,还总能揣摩到她心底去。不论是纸面上的文辞,还是床笫间的动作,全都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种。
  但这样的臣子,却不见得是最好的臣子。
  因为她仍未看透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二 雷霆雨露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
  那道诏敕经门下、六部,未遇多少阻拦,便下发全国各地。
  那已是十日之后。杜微生终于得了空,悠悠然去了一趟考工署,要了一本宫苑营造图册,考工令笑他,现成的东西不拿,却拿一本书,难道是想要陛下再给你造一座金屋子?
  他只笑笑不语。
  考工署的后生们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一时间都凑上来瞧,却也没瞧出这人有什么本事。模样是清秀温和的,一双眼睛里含着幽黑的水雾,叫人看不分明。然而身量很高,一身湖水青的学士襕衫穿在他身上挺拔如玉树,两袖飘飘,颇有些文人骚客的气质。待人接物都规规矩矩客客气气,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好像自己就是考工署里一把量尺,什么都能算得毫厘不差。
  后生们缩在考工令后头交头接耳:我看他也没什么稀奇嘛,还不如上上个月,小程将军送的那个还有安长公主家里那个
  考工令不回头地往他们脑袋上狠狠一削:就不能好好干活儿!一边弓着身子行礼,直到杜微生施施然地消失于他们的视野,才终于直起身来。
  他转过身,看自己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摇头晃脑地道:你们知道个甚,此人能得天子垂青,必有内秀,比如你看他那长手长脚,焉知那个不是也很长
  众人恍然大悟,顿觉索然无味,遂散去。
  这一日允元到画院去见杜微生时,便见他捧着一本图册,看得津津有味。面前书案上摊着一张空白的画纸,几枝毛笔随意斜搁着,好像是分毫未动。
  允元迈步而入,笑道:杜学士在读什么书?
  杜微生将图册放下,离席行了一礼,才道:陛下赏赐的营造图册,中有历朝历代宫苑法式,臣不懂,看个新奇。
  允元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法式?
  杜微生静了静,翻开那图册,指着某一页道:汉武帝造柏梁台,高二十丈,香飘数十里,这个,臣有些喜欢。
  他说喜欢的时候,毫不矫揉造作,很真诚似的。允元道:你既喜欢,给你造一个也不难。
  杜微生忙道:陛下说笑了,陛下何至于为微臣
  柏梁台联诗,是君臣遇合的佳话。允元凝着他,笑了一笑,朕做汉武帝,你愿意做司马相如吗?
  杜微生静了片刻,微臣并无司马相如那般的才华
  允元却好像没有听见,她径自对身后女官吩咐:在这里上晚膳吧。
  这一日便在杜微生的画院里用了晚膳。画院是奉皇命所建,内里雅致豪阔别有洞天,后园里还凿了一方温泉池,水流清澈,水汽悠然,允元赤足在池边站了片刻,抬手让女官给自己脱了衣裳。
  听闻这一方温泉,杜学士从未用过?
  隔着一面竹制的围栏,她的声音影影绰绰地像蒙着水雾。
  走入此间之前,杜微生身上的衣物已被宦官们剥光了,只给他罩了一层薄薄的纱。毕竟皇帝是赤裸的,若他在衣裳里揣着什么,则皇帝毫无自卫之力。然则温泉池中的天子也不吩咐下一步,他只能不尴不尬地站在围栏外,恭敬回答:微臣不敢用。
  出来吧。允元冷声。
  他走出来,便感受到皇帝冷冷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过他的肌肤。她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是赤裸裸的,但却没有丝毫旖旎情氛,便连温泉水都透出寒凉的拒绝他的气息。
  如他所记不差,她今年还未满二十五岁。诞节在十月初八,是每年的大节日。
  不到二十五岁,却已有了这样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
  杜微生忽然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乃至于坦然了,迎着她的目光,甚至还羞涩地笑了一笑。
  她要羞辱他。
  看来他到底还是做错了,现在,他是在领罚。
  杜微生的身材是很好看的,甚至比他的脸更好看。
  允元喜欢男人,她不掩饰,就好像她喜欢权力,她也不掩饰。
  她从出生起便被父亲教导刑名之学,申韩之术,又看遍了朝堂上风起云涌,直到如今她二十四岁,已是本朝名正言顺的皇帝。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
  大概沉默了足够久的时间,她才终于笑了,那你今日可以来试一试了。
  男人像一张网似的,从她身周渐渐包围了过来,安静地攀附上了她。
  她闭上眼,身子往后微微靠在他胸膛,杜微生感受到温热的水流缓慢填满两人身体间的缝隙。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全身也仍然是紧绷着的,因为他看见她那小巧的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水珠竟凝固不动了。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曾像自己这样靠近地端详过她。应该是有的,她的男人并不算少。他只是陪她稍久一些,但也瞧不出她有多喜欢他。
  她的肌肤瓷白,在温泉水的拂动下,几乎映出内里的血管。沿着那湿润的发丝往上,她的脸颊上泛着少女的红晕,嘴唇却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他真想打开她那嘴唇,舔舐它,直到它染上一些温度。
  她的睫毛很长,湿漉漉,扑簌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你在看朕?她问。
  是。他承认。
  有什么发现?她的语气懒散了几分,像是在纵容他。
  发现陛下有伤。他认真地说。
  伤?她皱了眉,哪里突然止住,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下,是因他的手流窜到了她腰际,轻轻地按了一按,他说:这里。
  她笑了。
  她真的太难得笑一回了,看到她笑,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好好地放了回去,他放柔了声音:陛下的旧伤,还疼不疼?
  那是一道长约半寸的疤痕,隐在侧腰,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她笑道:你又闹朕。
  他也笑起来,因为她的笑容真的很和煦,就像这温泉水,能让人也不由自主跟着她笑。他倾下身子往她肩窝上吻了一吻,她微微一颤,抬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他双臂将她打横抱起,慢慢地、摇摇晃晃地走出温泉池。又给她擦拭身体,为她穿上袍服,自己也正要系上衣带时,被她伸出手指勾了一勾,半个时辰后,到勤政殿来。
  是。
  这一晚杜微生比往常更加温柔谨慎,甚至让允元感到了几分无趣。她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怕了,然而他的眼神柔软澄澈,好像不论她对他做什么,他都憧憬万分。
  <a href="https:///zuozhe/nma.html" title="苏眠说"target="_blank">苏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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