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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个男人,从认识直到现在,都透着一股彻头彻尾的男宠的气质。好像她不把他纳上床,不给他搞个金丝笼子盛装起来,他就没有容身之处一般。
  偏偏他又这么聪明,是太过聪明,甚至能猜中她想要什么,提前就准备好了给她递上来。
  她指的就是那一封诏书。
  皇帝的腰很细。他从后面伸臂抱她,她那披散枕上的长发就萦绕在他鼻息之间,逗引得有些发痒。他稍微抬起身子想看看她在前头的表情,她却笑了:杜学士,家中几口人?
  他一怔。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陛下这是要跟他拉家常吗?
  回陛下,臣的父母都已过世了,臣家中无人。
  你是朕钦点的第一榜进士。允元慢悠悠地道,可惜了,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没有接话,只是将她又抱得紧了些。她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臂膀,倒像在安慰他。
  明日朕要去掖庭,看看朕的母亲。你随朕一同去,带上起居注。
  三 夕光
  像夕阳碎在了湖水里,一含了笑,便波光潋滟的。
  皇帝的母亲,就是先帝的皇后。
  翌日,允元从太极宫出来,杜微生已伴着銮驾、揣着起居注恭恭敬敬地等待了两个时辰。
  她坐上銮驾,杜微生便侍立在侧,随车步行,身后是十余内官的肃穆队列。过兴庆宫,便到掖庭,掖庭令早已迎候在门旁,跪伏在地,脑袋低到尘土里去:恭迎圣上!
  允元点了点头。两名小黄门与掖庭令在前开道,绕过无人居住的掖庭宫主殿,再穿过永巷,乃到了一座幽静的院落。院门上没有标识,抬步踏进去,长靴便要没入杂草丛中。但不算脏乱,因为此处除了杂草,似乎什么也没有。
  掖庭令候在门外,允元带着杨知礼和杜微生两人走入了房中。
  天气闷热,这房间里没有点灯,门外的光线漏入一丝丝,便听见一个妇人念念有词的声音:回来,别去,回来,别去
  允元微微眯了眼。杜微生在这一刻,感觉皇帝身边的空气好像骤然变冷了。
  她的生身母亲,先帝正宫高皇后,曾经也是万里挑一的世族淑女。今上与她的关系不睦,世人只说是因做母亲的心疼儿子,当年允元的哥哥禅位就国,离开长安城时一步三回头,高皇后伤心欲绝之下失了神志,差点下手害死允元,这才被允元关了起来。
  他也朝那房中望去,只见干净得没有丝毫摆设的四壁之间,一个老妇人靠墙坐着,手中把玩着两根花绳,自己着迷地翻弄出许多花样来。
  杜微生拿起了起居注,但并没有动笔。他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记录。
  允元走到了她的面前,母亲。
  她的声音极冷。
  那老妇人终于停了手上的动作,颤巍巍抬头,迷茫地看了她片刻,突然睁大了眼睛
  她吐着舌头,将那花绳往自己脖颈上勒去!
  杜微生三两步上前一把扣住了老妇的手腕,一使力,老妇连咬舌都没有了力气,只能呜呜地叫着,像狗一样。
  想在朕面前死吗?允元笑道,就您那点儿气力,还是留着吃两口饭吧。
  老妇人闭了闭眼,竟流下两行泪来。
  她的脸庞上沟壑纵横,但泪水是清澈的,映得那双眼睛也如深潭,叫杜微生一时忘了她是个疯子。他想,皇帝的那双眼睛,看来是随母亲的。
  允儿。她喃喃,你是允儿。
  允元一听这名字,却变了脸色,朕已改了名字,你当知道忌讳。
  你抢了阿元的名字。老妇人说这话时却好像很清醒,我知道,你抢了阿元的名字,你还抢了他的天下你这个你这个贼强盗!
  朕的皇位,是皇兄他金口玉言禅让给朕的,有玺印诏命为证。允元慢慢地掸了掸衣襟,好像这对话已经重复过很多遍,她也越说越从容了,朕今日来,只是问一问母亲安好,看来母亲过得还不错。
  阿元他没有对不起你过!老妇人却突然爆发似地大叫,他让你读书习字,他教你骑马射猎,他还给你安排了那么好的人家,甚至允许你参预国事天底下再没有这样好的哥哥了!天底下也绝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允元静了静,看向身后的杨知礼,杨知礼忙道:禀陛下,夫人过去从未清醒这么久过许是这一向按时服药,有了见效。
  那么她能听懂我现在说的话了?允元问。
  应当是能的。杨知礼答道。
  允元于是朝杜微生点点头,后者放开了手。她面对老妇人微微低下了身子,双眼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觉得朕当感谢他,在夺走朕的人生之后,再给朕抛回来一些鸡零狗碎的恩典?他的皇位,本来就是朕的,若不是因为朕,父皇根本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若不是因为朕,他连那三年的假皇帝都当不上!
  可是可是你是女儿!老妇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恐惧和畏缩,连声音也迷茫了下去,女人怎么能当皇帝?
  女人不能当皇帝,就应该被塞给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什么可汗去和亲?允元笑起来,你还说是好人家,哥哥他当年可是在和亲队伍里安插了刺客,打算待朕嫁到突厥,就把朕杀了,再推脱给突厥人,这样他就有了发兵的借口说起来,男人想打仗不足为奇,可为什么总要拿女人当借口呢?
  杜微生抿住了唇。
  她们在说的这些,并不算是秘辛,但也并不是外间随意就能打听到的事情。
  允元的亲兄长,曾经坐了三年龙廷的那个废帝,确是曾打算将她嫁去突厥与可汗和亲。但这件事很快就因为突厥使者不敬天子而告吹,那时迎接公主的和亲队伍已在长安城外等候,据说是抓出来了几个刺客,但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了。到后来,还是与突厥打了几场小仗。
  她如今说的这些话,坊间也不是没有人这样猜测过。
  她看起来很激动。
  但这种激动,却并不像她。杜微生冷静地看着,她的语气急促,胸口起伏,但她的眼睛,却仍然是冷漠如旷野。
  是了,她根本不可能这么激动,一个能在二十二岁就逼迫亲兄长让位的女人,怎么会在意自己母亲那一点可怜的偏心?
  那么,她是在演给谁看?
  高皇后已经是无用之人,杨侍郎想必早已知情,而他,他更加只是个男宠而已。
  她是在演给起居注看吗?
  他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里来。
  离开这间房的时候,允元对掖庭令嘱咐:之前做的不错,她的神志都恢复了一些,往后要继续让她好生吃药。饭菜也不可疏忽,一定要吃好睡好。
  掖庭令连连点头鞠躬,一边还奉承道:陛下一片赤诚孝心,真是感天动地!
  允元笑了一笑。她的笑容清丽而温和,连老眼昏花的掖庭令都一时迷惑住了。
  她转过头,对着门内靠墙的那一团影子,微笑地道:母后,您可不能死啊,您若死了,朕还得戴孝三年,顶不划算了。
  门内的老妇人像是聚拢了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怒声道:你是女子,你没有戴孝的资格!
  允元笑着离去,不再理会她。
  出掖庭宫,允元屏退銮驾,换了骑马。她还吩咐宦官给杜微生也牵来一匹马,她有事要同杜学士商议,其余人自行回宫即可。
  杜学士果真会骑马。看着他利落地跨上那匹青骢骏马,她的眼神不无欣赏。
  杜微生淡淡一笑,献丑了。
  允元抬了抬眉,不再管他,扬手便往马背上一鞭。
  那一鞭迎着高高宫墙外的夕阳,回旋出一道凛厉的响,令杜微生震了一震。再抬眼看去,那一抹黑衣黑马的影子已远在数十步外,他不得不立刻打马跟上。
  要说这骑马射猎,还确实是她的亲哥哥教给她的。
  他也确实,可以算一个好哥哥。
  他过去曾经很喜欢她,常夸赞她可爱、漂亮、懂事,可是后来,他又说她变了。是变得不可爱了,还是不漂亮了,还是不懂事了?
  允元在登基的前一夜明白了,他们所希望于她的,是在某个范围之内的可爱、漂亮和懂事。她只是个女孩,她绝不能越过界线。
  所以她撕碎了他们设下的那条界线。
  风刮过,她今日穿的只是一件玄黑色常服,有些禁不住冷,明明尚在盛夏,倒像已入秋了。掖庭的西边高冈便是乐游原,前朝曾是百姓游赏之所,如今则是皇家园囿。
  <a href="https:///zuozhe/nma.html" title="苏眠说"target="_blank">苏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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