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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就在这一刻,曲江池边的烟火放了出来。
  是轰隆地一声巨响,好像震得案上杯盘全都跳了一跳。俄而半空里光华大盛,在人们还来不及抬头的一刹那已经亮如白昼,抬起头时便见那漫天光焰如彩练飞动,几乎将那一轮圆月都要遮蔽。
  允元似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动作间还险险带倒了琉璃盏。想必是那烟火震得她双耳酸疼,鼻尖发涩,连心跳都猛烈无章法,但是很快,几乎都来不及反应,那烟花就归于烬灭,尘埃哗啦啦地如雨点降落,刹那之间,天地黑暗
  一双唇忽然吻上了她。
  她呆住,俄而,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他在过去从来不曾吻过她的唇,因为她不容许。
  可是今夜,也许是今夜他太彷徨,抑或是喝了太多的酒,他原本一直安分地坐在一个很容易找到的地方等待着皇帝的传唤,然而当徐赏鹤真的来找他,他又不愿意了。他回了一趟画院,换了一身青衣,戴上了她送他的碧玉簪,腰间是白玉挂着刀笔的衣带,他知道允元喜欢他文质彬彬又隐隐诱惑着她的模样可是行礼,斟酒,到烟火绽放,也就是这么一刹那而已,他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看清他穿戴了什么。
  也不过是半年,取悦她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他听见允元的声音也带上了惶惑你你喝酒了,杜微生?
  在他的唇齿之间,她唤他的姓名,不是杜学士,也不是杜子朔,而只是他最朴素的那个姓名。她像是被他逼到了什么绝境,亦可能是染上了他的酒气,连双颊都泛了红,他捧起来,看见她的眸光如夜色。
  于是他再度吻了下去。
  *
  如果能放纵自己,哪怕只是一个刹那,一切会不会有不同?
  允元一直不能明白,杜微生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痛苦。她将自己的不明白归结为一种侥幸,侥幸于自己确实还不曾真的沉迷于他。
  他只不过是她所宠爱过的众多的男人,之一,罢了。
  可是在烟火消散,空气中满是碎裂的尘埃的这一个刹那,她觉得有些疼痛,是她不能理解的疼痛。
  她闭着眼,双手下意识地、痉挛地攥紧了他的衣衽。他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杜微生的手滚烫。烫得她很想抽离,像是害怕自己会被他烧成灰烬。她猛然地睁开了眼睛,就在理智终于回笼的一瞬,她啪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后退数步。
  赵光寿的声音嘈杂地响起,还有人离席惊叫,有人温言劝慰,有人四处奔走,有人探头探脑一切都像一场早已排演万全的戏,只等着她这一个巴掌扇落,所有的角色就全都活了过来。赶上前来的侍卫直接对杜微生踢了一脚,踢得他整个人蜷缩着跪倒在地,侍卫将长戟对准了他压住他,而他发上的那一支碧玉簪也就掉落在地,碎成了两截。
  他没有再看她,而只是顺从又痛苦地俯伏着。
  允元迷茫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杜微生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宁可出洋相,犯大不敬,也不愿意接受她的指婚。
  从今夜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了杜微生到底是什么人。她就连粉饰太平都不能够了。
  然而另一面的自己,却又在不谙世事地雀跃着,雀跃着,雀跃到心脏都发痛的地步。
  他也许是爱她的。
  十六 暗流
  允儿,为兄奉劝一句,床榻之侧,可一定要慎重。
  八月十五的灯会上,翰林学士杜微生饮酒失仪,犯上不敬,念在其非出故意,且伴驾有功,敕令降为翰林院供奉,闭门思过。
  杜微生不再能进宫了,就每日坐在房内读书,读的也不是什么有内涵的书,而是科考所用的程墨同文录,这种书都是文人们在应举之前读得滚瓜烂熟,中举之后绝不想再翻一遍的,可偏是杜微生,却好像看出了兴致,怎么也看不厌似的。
  林芳景只认为他是坏了脑子,每日从翰林院回来见到他,便要唉声叹气一番。
  为情所困,为情所困啊!林芳景摇头晃脑地道。
  杜微生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情之一字,也许换了旁人,便是不敢挂齿的禁忌;但于他而言,却是唯一的抽身之策。
  他想,或许皇帝也看出来了。
  她看出来了,所以这一道敕令,表面是关住他,实际却是放他走。这也未尝不是她的仁慈。
  徐赏鹤曾经深夜来找过他一次。说是带来了皇帝的口谕,外边的禁卫才放他进来。进来之后,见到杜微生在读的书,徐赏鹤忍不住泛了冷笑,寒窗十年,金榜题名,也不过到如今这境地,这累人的书,杜学士何必再读呢?
  杜微生合上书道:明年又是大考了。
  皇上屡次夸赞杜学士有才华。徐赏鹤道,若杜学士没有自弃前程,兴许明年就能做上科举的考正了呢。
  杜微生瞥他一眼,兜兜转转,终是要说到这个话题上来。但他并不想说,陛下有口谕给我?
  陛下一句话也不曾提过你。徐赏鹤冷冷地道。
  杜微生侧过头去,望着房中唯一一盏幽微的烛火,不说话。
  杜微生!徐赏鹤两步走上前,掐住了他的下巴逼迫地盯住他,陛下虽没有话,但君侯那边可来了一句话。你若想要你母亲好好地活命,就莫再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
  毫无意义?杜微生低声重复,我至少将位置空了出来,给了徐尚书你。
  徐赏鹤脸上微微发白,但你知道的,皇上她她待我,终究不如待你。我没有办法在勤政殿呆很久,至今也不知她在诞节上有何计划。
  我倒是有一计。君侯不如去拉拢拉拢傅掌秋,如何?杜微生笑了,眼底却是嶙峋的讽刺的光,啊,是了,傅掌秋是女人,君侯没有办法。
  徐赏鹤收回了手,在自己衣襟上拍了拍,端正了仪容。杜微生,从古到今,从没有牝鸡司晨的道理。你我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该当明白,当今天子得位不正,又兼手腕毒辣,即位才两年,她已经杀了多少异己之人!焉知你我不会是下一个,就因为我们是男人?伺候一个女皇帝,你难道不害怕吗?
  徐尚书怕了吗?杜微生却问。
  我怕。徐赏鹤冷淡地道,她能篡位至今,绝非常人。
  杜微生表情寡淡,好像已经很熟悉这样的说辞了,反而不能在他心中激起丝毫涟漪。君侯几日进京?
  徐赏鹤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些,礼部呈文说是九月十五。时日仓促,即使到十月初八诞节当日,学士院也建不成,所以我猜,皇上暂时不会移换禁军统领。
  杜微生点点头,赵光寿此人如何?
  徐赏鹤一怔,他他是个俗人,我同他搭话几次,感觉不似樊尚恩那么顽固,或许可以收买。
  可惜他也没有樊尚恩那么大的权柄了。杜微生道,话还是绕了回来,你不妨多盯着那几名女侍郎。
  徐赏鹤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杜微生便温和地笑:怎的了?
  徐赏鹤道:你自己呢?撇得这么干净,难不成还想在陛下跟前立牌坊?
  我哪有那个资格。杜微生笑着摆摆手,于我而言,如今最好不过是安稳,也希望君侯不要为难我母亲。至于徐尚书您,我早已祝贺过了,青云有道,前程似锦。
  徐赏鹤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逼仄的厢房中,只一盏烛火映照着杜微生的侧脸,明明暗暗,宛如静默的雕像。他于是又无端想到了八月十四的深夜里,月光下,女帝允元寂寞的脸容。
  *
  诞节愈来愈近,年末也将至了,允元忙得不可开交,到深夜歇息时却偏又睡不着。
  淅淅沥沥的秋雨始终不绝。她最厌恶夜半的雨声,勤政殿里的窗户全都拿胶板糊死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但那雨声却还是像虫子一般钻进她的脑仁里。实在没了奈何,她便往往要翻身起床,重又挑起灯来批阅奏折,直到上四更时分,宦官宫婢们都开始准备新一日的早朝了,她才终于能扶着凭几少许睡一会儿。
  沈焉如来与她奏报,说汝阳侯入京这一路,排场上花销甚巨,他的一妻一妾并三女一子也全都带来了,一路走走停停看看,不像觐见的,倒像游览的,颇有富贵闲王的气派。
  不是说思念母亲,以至于形销骨立?允元笑笑,可见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就会把母亲都忘到脑后了。
  <a href="https:///zuozhe/nma.html" title="苏眠说"target="_blank">苏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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