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提了,但因府中忙碌谈话不便,未有结果。”顾淮璟斟酌了字句方开口。
  顾青青看便宜儿子闪烁的神态哪里不知?
  但也知这才是第一步,得徐徐图之,又看向他手里原封不动拿回来的礼盒,叹道:“淮璟,你告诉娘,你是不是疑惑娘何故定要强迫你去通知贾家?”
  顾淮璟知也不知,知是知林家于顾家有恩,母亲欲报恩;不知的是家中如此清苦,母亲为何要还将那再贾府娇养千金请来受苦?便无声沉默着。
  “你记住了,林家于我们有恩,又看得起你,同意将闺女下嫁,我们可不能忘恩负义。”
  顾青青看着便宜儿子满脸纠结的模样,面上虽一派伤感,但心里却计算着自己这些年给林妹妹攒的嫁妆有多少了。
  这臭小子,让他娶林妹妹,让他拱白菜还不乐意!她想娶都只能当她婆婆呢!哼!那她的钱就都要留给林妹妹了!在贾家抄家前她要带着林妹妹远走高飞!让他个大男人自己自生自灭!
  但顾青青却忘了,因她向来给顾淮璟灌输着男孩子要自立自强的教育观念,又未曾在顾淮璟面前露半分财,以至于顾淮璟从小只觉父亲早逝又无亲戚,且因所谓的追债之人丧心病狂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搬家,直到去年方定居在偏远的十里村,他才能以十里村为户籍地参与县试,考中秀才。
  清贫令他一直比同龄人早熟,努力读书也只为能快些成为家中顶梁柱替他孤寡可怜的母亲分忧。
  顾淮璟虽从小便听这话,但未有半分不耐,郑重道:“林家之恩我牢记于心,若日后林姑娘有事我竭力相帮。”
  “你记着便好,去了这半日可饿了?”顾青青见儿子乖顺也不好再纠结这个话题。
  顾淮璟却不动,好不容易让母亲心情好些,方小心试探:“娘,说好的我去贾家提及婚事你便同意看病,可还作数?”
  “淮璟你莫不是忘了?你娘我就是医者,何故需要花钱请人看病?”顾青青看着儿子担忧的眼不免笑道。
  顾淮璟只觉头疼,说起娘亲会医术之事,不过是因为当年有个邻居病急乱投医喊娘亲接生,娘亲竟真敢应,好在产妇母子平安,事后那家人要来感谢,顾青青却连夜带着顾淮璟跑路了。
  只说自己不过在产妇面前编了他丈夫的风流韵事,产妇气不过从床上蹦起,就要拿刀砍人,一怒之下还真把孩子生了下来,而产妇提得一口气骤然放下也晕了过去。
  所以他们得趁产妇还在昏迷时快点提桶跑路。
  免得他们事后来追责。
  但至此之后顾青青仿佛得到了点化,一路招摇撞骗说自己会行医,又再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跑路。
  好在病人无碍而顾青青也没有借此敛财,顾淮璟看着顾青青脸上的笑意便也只有放任不管。
  *
  却说贾宝玉下学后一路便往潇湘馆而来。
  可惜被雪雁以姑娘正在梳妆为由拦在门外,贾宝玉也不恼,同雪雁嘱咐了几句关心林妹妹之言后便出了潇湘馆想着回去换件衣裳再来。
  方出潇湘馆正要拐进怡红院却听得假山后传出几声碎语闲谈。
  只听有一丫鬟道:“据说早上来了个穷书生,说是与林姑娘有婚约呢!你们说可不可笑。”
  “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快说!你快说!”这个丫鬟明显急了语气满满都是好奇。
  “你别急,听说是个庄稼汉子,粗鄙得很,我看这林姑娘要受苦了。”
  “这林姑爷居然舍得给林姑娘定这样一门亲?怕不是糊涂了...?”
  贾宝玉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在原地。
  那几个丫鬟津津有味闲谈,出来便见着直挺挺杵着当门神的贾宝玉,惊叫一声,皆吓得魂飞魄散,四散而逃。
  第4章 宝玉痴了
  晚间,林黛玉在窗前作诗,忽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随后珠帘被大力掀开,噼里啪啦作响,打破了潇湘馆原有的宁静。
  一旁绣花的紫鹃忙迎了上来,见是袭人抹着眼泪转过雕花屏风进来便是劈头盖脸地问:“你们都和宝玉说了什么?你们自己去看看吧!”因气急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你们自己去回老太太!我不管了!管不了了!”说罢便倚在桌旁掉泪。
  见状,黛玉紫鹃眼神交互均是一头雾水,黛玉稳了稳心神镇定些许,眉头轻蹙柔声问道:“宝玉,他怎么了?”
  “宝玉下学后只到过潇湘馆,定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跟宝玉说了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已经……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袭人说罢只看着林黛玉旁边的紫鹃,红着眼疑心该是紫鹃这蹄子同宝玉说了些什么。
  “我们何曾对宝玉说什么?便让袭人姑娘直冲冲来潇湘馆兴师问罪!”雪雁端来茶水恰巧听到袭人这番不明不白指责,她早就看不惯这贾府仆大压主的作风,又见袭人这般不给脸,只冷笑道:“要问罪也该是老太太来,你倒来好,是公主还是郡主?这般冲我们姑娘发脾气,就你们哥儿是金是玉,无论大病小病,哪怕是人找不着了第一时间就来怪我们潇湘馆,是了,我们姑娘是草是木,原该早些离了这府……”紫鹃拉了拉雪雁,雪雁这才啐了袭人一口将手中茶水递给林黛玉。
  袭人被雪雁这番抢白脸烧得通红跺了跺脚,想着宝玉那只有出气的死鱼样子,终是看着黛玉赔笑道:“原是我太过心急,还请姑娘大发慈悲去看看宝玉,如今宝玉只念着姑娘名字……”
  “还请慎言。”林黛玉出声打断了袭人嘴里那些胡说八道,一时怒火攻心猛得咳了起来,雪雁见状直气得指着袭人道:“我们姑娘又何曾让贵府公子这般惦记!倒能让你这般平白污了清誉!”
  林黛玉未言,接过雪雁的茶放置在案几上,无力地倚在床畔面上已是梨花带雨,紫鹃忙拿暗竹丝帕擦了。
  这番动静闹得有些大,宝钗过来时潇湘馆内两边闹得正僵,见袭人涨红着脸一副着急又不敢说话的模样,又瞥了瞥雪雁,想着到底是林妹妹手下的丫头嘴皮子没得说。面上却不显,只揽过袭人道:“到底是你误了,我听嬷嬷说宝兄弟下学后没见着林妹妹就走了,倒是在假山那里听了些有的没的,一时没想开竟痴了,现下老太太正问那几个丫头的罪呢,你快些回去罢,宝兄弟那边离不了人。”
  闻言,袭人大喜过望,忙止了泪向宝钗福了福身:“多谢宝姑娘。”便头也不回地朝潇湘馆外走去。
  雪雁朝她啐了一口:“不说两句还真以为是主子了,敢来我们姑娘这里撒泼。”宝钗好笑地揽过雪雁道:“好丫头,果真是颦儿手底下的,都有这番好口才。”
  “我早就想说了了,每次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到我们这找她主子,我呸!”雪雁说完才掩了掩口,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看着依旧笑盈盈的宝钗道:“宝姑娘还请坐,我这就去端茶。”
  “宝姐姐,坐。”林黛玉忙拉着薛宝钗入座,紫鹃见她们该是有话要说,便拿了针线盒子移到廊外做起了针线。
  薛宝钗仔细看着林黛玉通红的眼,想起方才宝玉躺在榻上那痴样不免轻叹。
  林黛玉听她忽然叹息疑惑道:“宝姐姐,可是宝玉如何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就是听了些有的没的,你也知道他这人性子痴,遇了事没想开...”薛宝钗回神笑着拍着林黛玉的手,有些纠结心中的话是否要同她说。
  林黛玉心思敏感,蹙眉道:“宝姐姐这般看我,可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我也不想瞒你,这里也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薛宝钗笑容依旧大方,就想问一句:“宝玉若是为你痴的,你当如何?”
  林黛玉愣在原地,眼眶中悬悬欲滴的泪盈于睫,背过身不知是羞还是恼,只听幽幽轻叹:“我当你是个正经人,你倒好,说这些...”
  “好妹妹,你且听我说,我同你也是一样的。”薛宝钗轻叹出声。
  林黛玉以帕拭泪:“宝姐姐你有哥哥有娘,哪里同我一样?若你是我,现下传出这等流言,也有人替你出头,何曾比你?”
  薛宝钗揽过林黛玉,只觉怀里的她好似又瘦了几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惜。
  说到底,她同她有何不同呢?不过都只能困在后宅,还要忍受男人任性毁坏名声。
  今日宝玉这一出,若真问出什么来,那里围着这么多人,该要把黛玉置于何处?
  若黛玉如宝玉之心还好说,但黛玉先前之言明显对宝玉不过兄妹之情。
  贾宝玉还算个好的能有惜花之心,但论起担当来甚至还不及探春。
  “我虽有个哥哥,但你也知道,也就有个妈略比你强些。”薛宝钗的声音温柔:“何况若是我出了这事,我妈定会高兴。”
  高兴金玉良缘有望,高兴贾薛两家联姻能帮助薛潘,甚至全了她们搬到贾府的本因。
  林黛玉向来聪慧霎时明了,将手搭在薛宝钗的手上,两个同样寄人篱下性格截然不同的姑娘相互依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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