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待紫鹃将瓜果端上来,见宝姑娘正在旁绣着自己还未完工的荷包。
榻上的黛玉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缓缓睁开惺忪地睡眼,看向一旁交流女红的二人,语气有些迟疑:“宝姐姐?这么大热的天,你也来了?”
“我不放心你,便来看看,可大好了?还有什么不舒服之处?”薛宝钗将绣活放下,坐到黛玉榻前的椅子上,杏眼怜惜看着单薄如柳的黛玉。
黛玉垂眸:“好多了,只是…”
黛玉轻叹,若宝姐姐也是来劝自己将玉交出去的,她倒不知如何表达了。
猜到黛玉在想什么,宝钗摇了摇扇子:“没曾想向来伶牙俐齿的颦儿也会有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
“只是这事,我怕是有几分誓不罢休之意了。”
“到底是你们都钻牛角尖了不是?要我说,其实要完此结也容易,喊个手快的仿一枚假的交给他不就是了?何苦闹得大家都难堪?”
“宝姐姐这句“你们”是谁?我竟不知,我只是我,我在这一日,便没他胡闹什么,我便都要给他什么的道理。”黛玉轻声咳了几下,意识到语气有几分强硬,平复心神方轻叹:“他自是金尊玉贵,我只是平民丫头比不得半分,确实该是不管不顾将要的拿来其余无关紧要罢了。”
“我方还怕你病着说不出话了,如今一咕噜话就出来了。”薛宝钗含笑:“我觉得你倒也不必急,你既不愿,她们也不能用强,只是接下来几日恐要辛苦些,喊紫鹃多备些茶,有的是如我这般的闲散说客频繁上门。”
“既是有客上门,茶叶还是管够的。”
黛玉听出了宝钗的言下之意,先前探春代表的是贾府的长辈,而宝姐姐则是薛家的长辈。
能不能拿回玉的结果不重要,只是得充分体现自己真的关怀宝玉甚至来了潇湘馆。
恐怕凤姐姐、大嫂子、二姐姐同四妹妹都会来一趟。
思及此,她觉得身子疲乏极了,倒有些希望她们能结伴来。
*
却说顾淮璟自贾家出门后便学着母亲的样子在小巷子里停下,左拐右拐抄小路回了书院。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未曾撞到人,平安到了后院。
今日顾青青难得没睡懒觉,而是在书桌前翻着医书,见他回来,依旧专注看书,问道:“林丫头可大好了?还有何症状?”
顾淮璟将林姑娘用药后的不适一一说明后,看着忙碌的母亲没忍住问道:“娘,你是会医术的,先前只是不敢露出半分,所以才哄我的对吗?”
顾青青想到先前她确实是为了能在救治病人后尽快逃离现场,编了不少谎话。
生怕晚了就被儿子的便宜爹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思及此,她手中的动作停下,端坐在椅子上郑重的跟儿子道歉:“淮璟,先前娘是为了些事怕你不愿走所以才哄你说我是坑蒙拐骗怕主人家追来,但其实娘系统的学过医,也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何况,你外公曾也是太医。”
忆起旧事,顾青青喉头微哽,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顾淮璟少见向来乐观的母亲能有如此消极忧愁神色。
何况母亲还从未谈及外祖家,自他记事起母亲便是孑身一人带着他四处逃难...心中酸楚,正要宽慰。
但见顾青青摆了摆手,神色恢复如常:“不重要了,如今你平平安安的便好。”
“娘。”顾淮璟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他忽然想问问母亲先前所说追债之人是不是真的追债的?而母亲究竟欠的什么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顾青青不自觉坐直身子:“娘确实有许多秘密,可现下我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知道,不是我欠了什么债,而是你爹欠我的,欠我却不肯放过我,一个高高在上的狗东西。”
顾淮璟还是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爹的消息,而且母亲表情不加掩饰的厌恶,几步至母亲身旁半蹲下:“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顾青青微微一愣,看向手边的便宜儿子,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怎么关照儿子,更多的时候是由着他野蛮生长。
教完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保证不会成为法外狂徒后,待他大一些她便开了许多马甲去挣钱,虽然这钱暂时不能动,但那狗东西必定比自己先入土,存着总是没错的。
至于便宜儿子,其实无论他长成什么样她都可以接受。
她对儿子并无所求,只希望他如芸芸众生般普通人,她有钱,能保证顾好他的后半生,也能顾好林妹妹的后半生。
许是歹竹出好笋,便宜儿子竟越来越优秀,苦难和缺爱并没有磨灭他的意志,反而是让骨子里的温柔愈加闪闪发亮。
思及此,她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应该是我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儿子。”
“你永远是娘的骄傲。”
“还有,你既回来了陈老先生方才遣人来说下午他有课,你切莫忘了。”
顾淮璟颔首称是,对于此,他早已安排好了足够时间。
待午饭过后,他便收拾了一下出门去寻陈老先生。
不期然,却看到前方乌泱泱似跪了一大片。
远远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九殿下驾到!”
一瞬间,仿佛风都静了下来。
伴着初夏的舒朗微风,迎面走来的是看着不过十一岁左右的少年,逆着光晕只能窥见他精致的下颌。
很少能有人形容精致,但这个少年却精致地有些过分,面上始终带着完美无瑕的笑意,一双桃花眼澄澈而透亮,宛如无害的小白兔,穿着雨过天晴的锦缎衣袍,微风拂过,露出镂空枫叶的镶边,配以玉骨折扇,显示出上位者的矜贵与优雅。
是当今最受宠的九皇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小殿下司徒景明。
第17章 九殿下
只见九殿下几步便到了众人跟前,看着乌泱泱下拜的学子弯了弯桃花眼,是个极为温和的上位者,他声线清朗:“即至学院,大家皆为同窗,往后不必行如此大礼。”
果然,
同传闻一样,九殿下因从小寄养在性情温和的皇后膝下,所以被教养成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众人听罢,皆缓缓起身,忙谢恩称是散开,因人群不再密集,空气霎时松快了些。
有不少胆大的已然朝司徒景明围来,神色讨好的向他介绍起了书院。
有人打头阵,后来围拢上前的人愈来愈多,司徒景明皆是以礼相待,神色没有半分不耐,甚至叮嘱激动的众人小心踩踏事故。
可就在他提醒之时,身后的人群忽然躁动了起来,众人纷纷散开,难免踩到围着的人,不过好在不严重,绝大多数人都能稳住身形。
但唯有一个瘦弱学生却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往司徒景明方向倒来。
众人虽不免捏了把汗,但想到司徒景明那番人畜无害温润的性子,定会伸手帮助。
可谁知,在那人要倒过来的前一瞬间,九殿下不动声色往旁侧了侧。
也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侍卫闪身到司徒景明身旁,看也不看,一脚就将那要碰瓷倒过来的人踹飞。
“何方贼人?竟敢谋害九殿下!”
肃杀的话音落,那个学生也跟断线风筝似的高高抬起又极速落下。
几乎是在同时,人群中的冯紫英猛地冲了出去,但虽到了跟前却在面对倒地不起的舒青时只是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碰还是不该碰。
变故就在一瞬间,众人这才回过神惊恐的看着笑容依旧温和的九殿下,明明依旧是初夏温暖的阳光,但众人却只觉心头凉意从脚底窜向四肢,数九寒天彻骨的冷。
“黑鹰,不过是误会,我们都是同窗哪有贼人?我平常如何教你们的?还不快去将人扶起来好生道歉?”司徒景明语气又快又急似乎没料到黑鹰这般下死手,颤抖的声音都有几分不知所措。
“是。”
应完,黑鹰沉默的向不远处倒在地的学生而去。
那个学生不是其他人,正是先前对顾淮璟和善的舒青。
舒青也是满脸懵懂,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顾不得思考其他,只觉得全身上下就连骨头都在疯狂叫嚣着疼,尤其是着地的脸生疼,似乎鼻尖都要移位,喉头泛起一阵腥甜,没忍住‘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冯紫英张开双臂倔强的昂着头宛若护着小鸡仔的母鸡。
背影不算宽厚但总感觉能阻挡一切恶意。
舒青见他,心中安定,正想闭目躺着缓缓,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侍从忽地一掌拍在挡在舒青身前的冯紫英身上。
第一次竟没有拍开。
“黑鹰!放肆!切莫伤人!”
身后是司徒景明厉声制止。
但黑鹰充耳不闻,第二次加大力度才终是将冯紫英如破布般的拂开了,空气中似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