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直到黛玉嘟着唇似恼了,潋滟的水眸里满是明晃晃的委屈。
  薛宝钗才轻咳一声,笑道:“好你个颦儿,凤丫头准备的这一桌吃不了也就罢了,如今要作诗就想跑?哪有这番道理?快快作来,不然罚酒!”
  正说着,史湘云恰好便将一杯酒递了过来。
  黛玉脑袋发懵,凭本能接过,浅斟慢饮,两腮绯红,双眸潋滟,思忖片刻,有些委屈:“我能作诗的,就是不知为何竟找不到纸笔!才不是想跑!”
  此话一出,众人便皆知她醉了,两两笑作一团。
  黛玉依旧拿着酒杯在发懵,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鸭羽般的睫毛一颤一颤。
  “姑娘,你醉了。”紫鹃忙上前来扶黛玉。
  黛玉听罢却有些赌气,竟将手里的酒抬手饮尽了:“不过几两酒哪里就醉了,我偏不信。”
  众人见状又是笑,还是李纨怕黛玉醒酒后恼了来找她们算账,忙笑着制止了姑娘们的胡闹:
  “紫鹃,还不快扶你们姑娘去歇着?记得遣个脚程快的先去煮醒酒汤,她身子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紫鹃一一应下便扶着黛玉要走。
  “哎!紫鹃,你且等下。”薛宝钗上前看着黛玉那醉样子,有些担忧:“还是请几个婆子抬着回去?”
  “婆子们笨手笨脚,车轿又颠,她那般爱干净的人,倒若颠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史湘云拿着酒壶本在姊妹中灌酒,听到薛宝钗的提议忙出声道:“这里离潇湘馆又不远,只搀着去就是了,风一吹,还能醒醒酒,没准醉了的林姐姐看树看花反倒诗兴大发。”
  此言一出,众人自又是一番打趣。
  紫鹃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搀着去稳妥,免得喊来轿子反倒让黛玉胃不舒服。
  同姑娘们应了声告辞后,便同雪雁一起搀林黛玉回了潇湘馆。
  一路上,黛玉虽是醉着却异常乖巧,只是看着大观园的景象满脸新奇。
  仿佛这不是她生活了数年的地方。
  “什么时候家中竟有这般景色了,改明儿我要同娘亲说说,喊爹爹也一起来看。”黛玉仿佛没有骨头似的整个人都倚在紫鹃怀里,软软糯糯的说着,全然忘了她已然是孤女的事。
  紫鹃泪意上涌侧头去擦,雪雁更是一声不吭赶路。
  确实不远,前边就是怡红院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就要从怡红院旁拐过去。
  不妨,反倒与自北静王府回来的贾宝玉撞了个正着。
  紫鹃身子比嘴快,几乎是下意识便将醉酒的黛玉护在身后,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宝二爷回来了?”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闲谈几句,又作了些诗,席上虽个个自诩是文坛大家,我见着作出的诗倒不如园子里的姊妹们,无趣无趣,便回来了。”
  贾宝玉便远远见紫鹃搀着黛玉,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林妹妹这是怎么了?虽到了夏季但今日风凉,莫不是着了道?又咳了几回?”
  雪雁也上前挡着,脆生生道: “无事,宝二爷若没有其他事,我们便先回了。”
  “诶!你们别忙,北静王方赏了我些好东西,正巧林妹妹也在,我好拿给她。”
  潇湘馆的丫鬟自那次摔玉的事便一直对他冷着脸,现下如此,宝玉也不疑有他,只是将自北静王府拿来的好物自怀中拿出。
  那是一串极其稀有的蓝珀佛珠,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透明的宝石。
  贾宝玉脸上尽是讨好:“正是这个,还请妹妹亲自收下。”
  紫鹃同雪雁面面相觑,她们虽能对二爷冷脸,但他到底是主子,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贾宝玉还以为林黛玉在生他的气,便不自觉又上前几步,几乎能见着被紫鹃挡着黛玉的裙摆了。
  他犹不满足只道:“好妹妹是我不对,你只管打骂我都容易,只是这个还请你收下。”
  就在贾宝玉还在步步紧逼要将那佛珠亲手递给林黛玉,
  双方拉锯时,身后忽传来冷冽的声线,许是因急切带着几分威严的压迫:
  “谢谢,但不用。”
  没等贾宝玉看清来人是谁,
  那人已然半蹲下身子,腰腹用力,双臂向上勾起,便将醉酒美人打横抱起。
  远远望去,黛玉竟宛若镶嵌在那人怀里的弱柳,身形登对极了。
  见到他,
  紫鹃和雪雁倒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位姐姐是?”贾宝玉有些痴了,觉得这个人好似在哪见过。
  但如她那般绝美姑娘,自己哪里会忘?
  不免有些云里雾里。
  第30章 三更
  紫鹃却没有回宝玉的问话,
  眼见着陆姑娘眨眼间便大步流星将自家姑娘抱远了。
  紫鹃随意福了福身:“二爷留步,我们姑娘病着呢,便不招待二爷了。”
  说罢,便拉着雪雁提着裙摆,小跑都赶不上看着分外单薄的陆姑娘。
  不免怪道:陆姑娘见着清瘦,怎么脚程竟健步如飞?
  边跑还边期盼陆姑娘慢些、慢些才好。
  可前边的顾淮璟丝毫没有感受到身后两个小尾巴似追着的丫鬟们内心哀嚎。
  他在人前虽是十分淡然就将怀中的小姑娘抱起。
  可饶是他再成熟,其实也不过只是个年方十三的少年。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现下的心情。
  只觉心中有一头小鹿发疯般的乱撞,由指尖传至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
  黛玉轻若柳枝在怀,几度令他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他不知如何是好,动作愈发轻柔,
  鼻尖萦绕着黛玉身上特有的不知名花香混着那天青色的衣裳上沾染的酒气,
  估摸着许是姊妹打闹间不慎打翻了酒水。
  大观园的景色甚好,好的他喉咙发干,分明未饮酒却好似醉的不成样子。
  傍晚的残红伴着两只不知名的飞鸟缓缓坠落。
  远处天边泛起若有若无的光,像画上漫不经心的一笔。
  勾勒出黛玉似蹙非蹙笼烟眉,以及绯红的脸颊。
  她似醒又好似睡着,小小的身子感受到来自顾淮璟怀中的温暖,不自觉往里缩了缩。
  仿佛撒娇的奶猫儿,滴水樱桃似的红唇嘟嘟囔囔着好似些花与鸟,风与月的诗句。
  好...诱人。
  顾淮璟桃花眼微暗,撇过头不敢再看。
  曾听母亲说过,有心事的人总喜欢论及古代诗书、畅谈风花雪月,却唯独不愿提及当下的现状。
  怀中的小姑娘念着念着,不知为何,声音忽哽咽了起来。
  顾淮璟只觉衣襟处那鸦羽般的睫毛贴着胸膛正抓挠自己的心肝,旋即有温热的液体滑过。
  是怀里的小姑娘揪着他的衣襟无声垂泪,仿佛溺水之人遇到到了浮木,带着满腔的孤注一掷。
  他的心也随着怀里的小姑娘上蹿下跳,疼得厉害。
  不知是喜是惆怅,不远处便能看到潇湘馆的影子。
  顾淮璟大步流星,
  因情急,甚至一脚踹开紧闭房门。
  里间正在打扫卫生的丫头被吓了一跳,茶水洒到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看着陆姑娘怪道:“陆姑娘,什么事这么着急…”
  还没问完,便看到了陆姑娘怀里的娇娇小姐,想起先前有丫鬟说要煮醒酒汤,忙道:“春纤方去熬醒酒汤了,我去催催。”
  “嗯,有劳。”
  顾淮璟低声说完,便宛若怕碰坏什么珍宝似将怀中的黛玉安置在榻上。
  目睹全程的洒扫小丫头暗道陆姑娘这的嗓子似乎暗哑的厉害,便忙去倒水。
  倒完水走近才发现,
  此时陆姑娘竟一手撑在林姑娘耳畔,许是过于慌乱手掌不小心压着了散落的发丝,大半个身子都撑在上方,都不敢呼吸半口。
  小丫头正奇怪呢,才发现原是自家姑娘睁着潋滟水眸揪着陆姑娘的衣襟不肯放手。
  不免有些汗颜,满怀歉意的将茶杯放下,忙将陆姑娘的衣襟从林姑娘的小爪子上解救出来。
  复又将茶水递上。
  顾淮璟接过茶水仰头灌下,小丫头这才发现陆姑娘的脸同样红得滴血。
  可被扒拉开、醉酒的黛玉只觉委屈极了,眼眶盈起一层水雾。
  却饶是委屈她也不哭不闹,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顾淮璟,
  仿佛无声质问他怎么能不要她?
  怎么能扒拉开她?
  顾淮璟呼吸不自觉加重了些,他慌忙起身不敢与醉酒不自知的美人这般对视。
  洒扫的小丫头猜测陆姑娘恐也饮了酒,便也没多管,出门去寻春纤准备两碗醒酒汤了。
  此时紫鹃同雪雁也紧赶慢赶跑来了,所见是陆姑娘正坐在床榻旁,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哄着醉酒的黛玉喝着什么。
  陆姑娘的声音温柔,但是不知为何低沉暗哑的厉害,像滚过木炭似的。
  醉酒的黛玉虽不哭不闹,但行为更为单纯直白了些。
  比如她原是尤其不喜喝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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