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灵的声音难以及时传达,人们的声音也是时断时续。
这对烟谜主的人是个挑战,欧洛伦便是烟谜主的孩子。
一个灵魂有缺的孩子。
无论何时,一个人灵魂上有缺口都不是件好事,在纳塔,在烟谜主,这样的孩子很难活到成年,在出生前也很难顺利诞生。
因为这是深渊的孩子。
在母体孕育过程中接触深渊的气息被带走,或者是被填补成为正常婴孩被诞下,欧洛伦是其他。
他没有被带走,也没有被填补,就带着残缺艰难的诞生,成长的过程中,灵魂稍有动荡就会进入夜神之国,被深渊的薄雾笼罩,然后是一段时间的迷失。
他的奶奶茜特莉拉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为他制作了能够稳定灵魂的晶石,烟谜主的人依照大灵们的指示,将深渊的孩子安置在了渊龙名下。
(听起来真的很像物质贫乏时期,为了能够让孩子活的长久而选择给孩子取个贱名,认个干亲去压孩子的命格。也很像,孩子被凶物魇住了,就请个更凶的攀亲带故去镇。)
然后,在一次灵魂不稳时,他进入了夜神之国,碰上了活过来的渊龙,也就是我。
这是个意外。
欧洛伦他一开始只是正常的冥想,试图沟通大灵。他在这方面要比灵魂完整的人更加有天赋一些,纳塔的深渊不完整,便偏爱这种残缺,按照正常的沟通冥想仪式,欧洛伦不会迷失在深渊里,他会比其他人更早的感受到大灵的呼唤。
但是不出意外就出意外了。
大灵,也就是纳塔的祖灵,面向的对象是全部纳塔人,夜神之国的夜神,目前正在支撑纳塔被渊龙(我)异化后的地脉。而我,出现在夜神之国,既不用回应纳塔人的祈祷,也不会过多停留,基本上一路走出去。
三者同时在夜神之国,欧洛伦在此时冥想沟通大灵,第一个接听的会是谁?
是我。
我的聆听面非常狭窄,而他在出生后没多久就归到了我名下,成为了被渊龙看顾的孩子。
我就捡到了他。
因为仪式目标错误,我不是纳塔的大灵,我是活着的,被归属于龙的符号。
人沟通人死后成为的大灵的仪式,由于我的接听优先级过高,变成了人向龙的祈祷。
他的灵魂受到了冲击,被深渊找到了机会,沿着缺口渗进去。力量无智,只会顺势而为,在被彻底掌握前,本能的挣扎罢了。
我将他的灵魂提出夜神之国时,这孩子意识模糊着还记着他的燃素蜜虫和青菜,让我不要踩到它们,当然还有一棵叫做大松果的树。
我捡到了一个人,他叫我奶奶,阿乔说那这人会不会叫他爷爷,我说没机会,他只叫人爷爷,不叫龙。
“没品的孙子!”
基尼奇闭上了眼睛,不准备再看阿乔对别人的指指点点,直到阿乔说出了:“那我用基尼奇的身体去见他,他总该叫我爷爷了吧!”
很天才的一个主意,除了不管基尼奇的死活。
理所当然,他被基尼奇关进了小黑屋,失去了发言的权利。但经历了救人吐槽的事,离天亮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我又不会让基尼奇安心补觉,那只能无视对面的欲言又止,跟他谈一谈我新捡到的孙子该怎么养了。
在做母亲这件事上,我已经有了奥奇坎这个人尽皆知的事例。所以在做奶奶这件事上,我决定参考一下有正常认知的人的建议。
比我新捡到的孙子年龄可能还小一些的基尼奇:……
年轻的猎龙人习惯性的垂下眼,不跟我对视,等他心情调节好了,才与我对视:“抱歉,我没有经验。”
看起来我们有的,可能是年纪轻轻就给人当孙子的经历,而不是当爷爷奶奶的经历。
那就换个问法吧。
“那我想养你的话,你会想要些什么?你会喜欢些什么?”
他的眼瞳颤动了几下,“我能养活我自己。”
“但依照人的寿命,几十年后,你的身体就是阿乔的,龙的几十年不过一眨眼,提前养你也没关系。何况,这算是个采样,我总不能直接问我孙子,他喜欢什么吧。”
“这是交易?”
“是。”
交易,这是基尼奇所熟悉的区域,他由此获得了一丝安全感,从刚刚的炸毛的状态退了出来,恢复了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交易需要明确得失,你提出的交易内容不符合交易成立的条件。”
“你觉得自己没有付出代价?”
“并不,只是不合理。”
是什么地方不合理,参照物又是什么?我很困惑,这明明会是一场对阿乔的复刻,但在基尼奇的认知中,我们复刻的不是我跟阿乔,而是我跟奥奇坎。
他以为我给予的爱都是剧毒,是为了支配,就如传说中的奥奇坎。
在那些明亮的,充满爱的时刻,小小的基尼奇在连环画上看见的是代价。
他在童年之前,率先认识的是生活。
孩童的童话和七岁时的礼物一起,平静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只在偶尔时做梦,醒来需要面对生活。
之后,基尼奇听到了《奥奇坎》的结局。一个传说的末尾,是怜爱的养母抽走了对奥奇坎的爱,是妄图改变双方关系的龙人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渊龙的路上,去捕捉昔日的幻影,背离了制造出他的龙之贤者的初衷。
「我做了许多错事,我没能克制住我的贪婪,于是失去了一切。我想要一个人的爱,最后却只能用这难看的成果去讨她的欢心。」
「我憎恨过许多事物,包括她给予的爱。憎恨过许多龙与人,包括我自身。」
「直至此刻,我仍旧对我对龙与人犯下的一切罪行,毫无悔过之意。」
「我仍旧贪婪的渴望奇迹。」
纳塔的地脉,有许多龙与人的添砖加瓦,在渊龙之后,投身深渊,去行渊龙曾行的路,纳塔一直都是深渊学者的圣地。
出了纳塔,那些深渊学者,大部分都是科研道路上的异端。
时至如今,无论是异端还是学者,都不曾触摸到渊龙最初架构的原理,他们只是站在这架构上,将其当做真理,延伸出一系列成果。
“我见过那些人,他们大多陷入了妄澹,在你离去的地点,嚎啕大哭。”
“你给他们做了一个安全的笼子,就算再自由,那也是笼子。”
“我不能成为那些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呢?
头发花白风烛残年的学者、头发乌黑人生刚刚开头的学者、介于二者之间的学者,在夕阳被地平线吞没之前,发出了嚎啕。
婴儿啼哭是为了获得生存的氧气,他们啼哭,是因为学术的前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们清楚,他们研究深渊,研究纳塔的互溶现象,永远也不可能超脱渊龙的存在,他们只能在渊龙允许的范围内,构造出渊龙想要的成果。
一条封闭的,没有支路的学术道路,没有未来。比这更让人痛苦的是,他们摸不到地面,也不能快步跑到路的尽头。
他们甚至,连走到尽头的资格都没有。
无数天才砸了进去,从奥奇坎开始,都没能让纳塔的互溶现象再进一分。
「她在哄我入睡的二十分钟里,随手写下了无数人的一生。」
「如此仁慈,如此小心翼翼,只为了不扼杀每一种可能。又如此刻薄,如此漫不经心,从不在意被施予者的感受。」
基尼奇在我面前又重复了一次:“我不能成为那些人。”
《奥奇坎》里的养母没有错,错的是龙人的贪婪。
给予爱的人一直平稳的给予,但被给予的——
“我不能成为奥奇坎。”
他确实是很明白自己的弱点,是一个可靠的独自生活的孩子,将自己的弱点死死按进心脏,不肯轻易的交付他人。
可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世道已经变成了问个喜好,就是让人下水的地步了吗?
就算我说养他,中心主旨,难道不是收集样本和提前养阿乔身体吗?
前一步还是怎么养孙子,怎么就到了这种,仿佛在跟人讨论做不做我情人的场面了?
这让随意回答卡皮塔诺问题的我,都不怎么自在了。
我当时回卡皮塔诺的是:“我有喜欢了就会上手拿,不必担心我会有不必要的拘谨。”
到了基尼奇这边,他看到的代价过于沉重,他拒绝了我的第一次交易。
我问欧洛伦喜欢什么的时候,基尼奇已经同意跟我进行交易。可能人本质上都是犟种,越做不成越要做,我跟他谈了几版,最后被接受的是他用摩拉换取「爱」的交易。
克制、冷静、绝不妥协,连「爱」的定价都在他那边。
一句“朋友”,一个拥抱,都可以得到天价的报偿。
基尼奇在过往的交易过程中,可能见过太多欠钱的被要债的堵上门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