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汝有何求?”
  祂如是发问。
  “别无所求。”
  “善。”
  既然他没有所求,药师便可以完全不看他,丰饶的星神便是如此,救苦救难,但也只救苦救难。
  世界苦厄沉沦,祂救不得所有人,也不能解决人的所有烦恼,有时候,祂施予的救治,亦是众生苦海沉沦之因。
  那么,我摆脱罗刹了吗?
  没有,这位很适合走上巡猎,确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岚没有将人招揽了也真是奇怪。
  行商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在我面前,只要药师在我身体里安静待着,丰饶的力量收敛,我便能够见到他。
  并不是因为想要复活他的妻子,他清楚丰饶复活出来的,不如他所虚构出来的妻子。
  “虚构?”
  “是的,我有关我妻子的记忆并不真切,有时确切疑惑过,我是否无意中虚构出了一个不存在的我的妻子。”
  他平心静气的,“毕竟宇宙之大,疾病的症状尚未完全梳理清楚,致幻的药物也千奇百怪。”他说了一堆例子,听得让人觉得宇宙真的危险,有许多种方法,让人悄无声息的受影响。
  “那你还挺见多识广的。”
  “见笑了,行商确实对这方面稍微了解一些。但随后我请一位虚构史学家替我虚构出来一个妻子,他却始终无法为我的妻子安上一个我记忆中的脸时,她大概就是真实存在的。”
  “虚构史学家能做到这件事,判定真伪?”
  “不能,他们能做到的是将原有的知识扭曲,或者是凭空制造一个不应存在的个体,命途的力量并非无所不能。”
  罗刹只是知道,虚构史学家制造的那个妻子,符合他构想的妻子,绝对不是他的妻子而已。
  就算那个存在如此符合他的想象,但最大的破绽是她还活着,还能有具体的形体,还能接受丰饶的力量。
  完全借由他的构想而出的妻子,一定是会拒绝他伸出来疗伤的手的,因为他给予的馈赠,曾是她死亡的诅咒。
  短暂存在的造物很快就消散。
  其后,罗刹又去找了流光忆庭的忆者,得到的结论是记忆并非虚构,他确实只是遗忘得快了一些,人体的奇妙完全可以解释这种现象。
  “我已经记不清她的脸,连声音都模糊。尚且清晰的,是她在我手中生命空无一物的时刻。”
  第99章 丰饶行者
  行商不欲多谈这些事。
  他的记忆里与他的妻子相关的事本就是一日日的变轻,终有一日会被遗忘得一干二净,再多提起,那些朦胧的印象也不会因为此事而刻印得更深。
  他试过无数种方式,试图攥住自己的记忆,结果都不甚理想。流光忆庭的忆者告诉他,想要存留这些记忆大抵是要让一个忆者完全进入他的相关记忆,然后深入挖掘他的潜意识都在忘记的事。
  “但是你做不到,不是么,你无法让一个忆者探寻你的所有记忆。倘若你的记忆会衰退得如此之快,确实有外界因素介入,那这存在,的确很了解你。”
  忆者本就是一句感叹,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行商垂眸,“是我的妻子。”
  “她是位忆者?”
  “并不,她只是了解我。”
  也不那么了解。
  行商在家庭里是表里如一,并未特意隐瞒些什么,他的妻子亦然。已经想不起来的昨日里,恒星跨越时间和大气层发出的光芒,让所有的一切都亮堂堂,一切过往都在其中消解,唯有想起时,心中复杂的情感做不得假。
  大抵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才能让他凭着模糊不清的记忆都能体会到那时的放松与幸福,让现在的他想要轻松的唤出她的名字,都只能徒劳无力的发出一句空荡的沉默。
  确实不是很了解他。
  我是说我自己,罗刹在我面前第一次出现,我没问他当时是什么情况,只是顺其自然的结了婚,在老板眼中有了软肋,也成了鸡肋,随时都可能会休产假的鸡肋。
  老板这种生物,大多数都唯爱牛马,拿着最少的钱做着最多的工作,不需要有休息不需要有人际关系。
  罗刹那时跟我的婚姻在世俗上是顺理成章,到了年龄就做了这个年龄做的事,放在工作上,那就是,我对老板的限度已经抵达了一个临界点。
  这样的我,没有问罗刹最初的想法,是合情合理的,因为疲惫,因为敏锐不会从一个疲惫的灵魂上屡次出现。
  迟钝麻木才是我的空壳。
  偶尔的敏锐,还得带上一点班味。
  从这些看,我又是跟罗刹记忆中的妻子截然不同,我眼下算不得什么正儿八经的社畜,班都是药师在替我上。
  整个人最大的无语时刻,都是发生在丰饶公司挪了地的那个时刻。
  但是罗刹,在与我交流完他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想要跟我一次次搭上话的理由:
  他说仙舟那边确实需要一个中间人与我进行沟通,确保我的立场问题,这有助于仙舟太卜们对帝弓司命谕示的解读。
  “帝弓司命仅以光矢宣其纶音……是这么说的吧,我很久没有回过仙舟,对仙舟上一些俗语都模糊了许多。”
  “我对仙舟文化亦称不上仙舟通,只能凭借印象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大抵是没有错误的。”
  “既是如此,如何又能解读出太大的偏差呢。莫非事到如今,我竟算不上一个丰饶孽物?”
  行商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他随身携带的那些文件,让人看了也是……让一个从巡猎转投了丰饶的前仙舟人看了也是心情复杂。
  从这些文件上看,仙舟方面确实难以界定我的属性,巡猎的庇护在我的身上经久不散,仙舟方面对我的意见大体上统一,即我不归类于丰饶孽物,细节上却多有分歧。
  罗刹便是为此而来。
  他与仙舟达成了合作,前来询问我本人的想法,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一个冒险的由面前的行商主动提出来的举动。
  他本人对此的解释,是笑了一下,眉眼微弯,看着如沐春风:“但是成功了,不是么。巡猎的星神岚不会庇护一个丰饶孽物,丰饶的星神药师亦不会屡次回应一位无智的个体。”
  “那便只是一些风险,与收益相比,不值一提。而在交易过程里,我信奉的是诚实守信,如此方能有回头客。”
  开诚公布。
  确实。
  罗刹与仙舟的交易涉及到了的星神有些多,我这位与两位星神关系密切的个体,被他找上门来是早晚的事。他先去仙舟,不过是将我的情况打听得更细致一些,以免犯一些不该犯的错误,恰巧,仙舟也在试图更多的了解我。
  双方互相都做了一次对方的助力。
  不过,早几天他尚且能得到一个双方皆大欢喜的答案,现在得到的答案就是不尽人意。
  “还是将我当成丰饶孽物吧。我只是懒得动手刷业绩,不是对仙舟还有什么情谊,不过巡猎星神一直在禁锢着我,你们若是想要杀我,可能需要排在岚的后面。”
  “这亦是你们能活着跟我交谈的原因。我身上曾经有过岚的祝福,但在我走向丰饶之后,它就成了岚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发动之日,便是我阻拦你们弑神之举的时刻。”
  “弑神……”罗刹笑容不变,“我们并未想到那一步。”
  “也行,那么你们尝试过怎么让人与丰饶命途分离吗,以我为例,如果做不到的话,还是尽早放弃对我的所有幻想,我成不了你们的助力,只会是阻碍。”
  不能成为我离职的备用手段之一,那最好是将我视作跟药师一样的敌人。我可能要比药师要更加棘手一点,药师的利他让祂明知道有人正在谋划着让祂陨落,祂亦可称“善”。我不行,我离不了职,那就想置身事外都没门,他们要杀的人是我。
  我还死都死不掉,谁见过命途的概念死的,不朽命途千疮百孔,也只是因为被繁育和丰饶收取了一些遗产,但它仍旧存在。
  他们要是可以短暂的将「我」同「丰饶」暂时独立起来,那我完全可以袖手旁观,毕竟死的是药师,祂无怨无悔,「丰饶」的概念只是少了一个星神,依旧可以用来填补我。
  为什么不自我分离,远离猎神之战的破事?
  一是没有到预计的离职时间,二是我现在是资本家。
  想要我吊死自己,当然可以,我现在不就在跟罗刹谈嘛。
  谈到罗刹都几度沉默,我提的要求是既要保证我的不死,又要让我同丰饶的负面力量全部分离,好处我全都要,一点亏都不想吃。
  “这确实是个挑战。”
  “这只是最基础的合作条件,但凡我能自己活,我也不至于有一个丰饶令使的丈夫,也不会从巡猎走向丰饶。人寿方有尽时,而孽物不会,我亦是不会。”
  “我会将您的要求如数带回仙舟。但我个人,还有一桩小小的交易想要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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