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了。”
他最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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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在夜空一重重绽放。
躺在研究室沙发上的白兰睁开了眼睛。
灿烂的光影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毫无醉意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夜幕中盛开的繁华,焦点却似乎穿透了夜幕,甚至穿过时空,落到不久前那个独自来到他面前的人影身上。
彼时他正蹲在研究室里调试几个巨大的烟花发射装置,本以为她只是来看看进度,却冷不丁听到了一个稍显奇怪的问题。
“小白,你还能定位别的世界吗?”
白兰拿着检测仪器的手一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想……”
“那个叫尤尼的孩子,你能再找到她吗?”
她温和地看着他,声音平静,且认真。
“我想要,问她一些事情。”
“……”
就如那时一样,白兰轻轻闭上了眼睛。
烟花变幻的光影透过玻璃落在他眼角眉间,却不似火焰,反而恍如水波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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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灯的酒是今早连同阿天给大家买的新衣服一起送来的。
就如曾经送来金鱼草那次一样,这一次的“谢礼”他仍是拜托了夏目贵志代为转交。但不巧夏目贵志走不开,于是只能又转了一道,最终由五条悟一并送了过来。
阿天不喝酒,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几坛酒。
黄粱梦。
凡饮者,心怀执念,可见幻梦。
那是能让心有执念的人,看见自己最想见到的梦境的酒。
——也是为她指明方向的,将他送归故乡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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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你的“路标”又是谁呢,小阿天?
是早已逝去的神明半身?是高天原上投下的虚影?还是那些……早已破碎不堪的魂灵?
烟花炸裂的隆隆声远远传来,如一声声沉闷的惊雷。太宰治倚着床头,目光清明地看着悄悄放到自己枕边的小巧锦囊,又安静地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沉郁。
——他其实早就知晓了答案。
可他终究不敢去确认。
好像只要不说出口,只要装作一无所知,就可以继续维持原样,当作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抱歉啊。
他想。
他果然还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最后一次。
……好吗,织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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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钟不觉指向了零点,清亮的钟声响彻本丸,一声声传至耳边。
爆竹响亮地燃了起来,烟花愈发密集绽放,绚烂的光芒恍惚照亮半边夜空。
众人快乐地欢呼着,在声声爆竹声中乱七八糟地笑着大喊。
“新年快乐!”
“新年好~!”
“主公,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吖主公!”
“咦?坂田先生呢?”
“他又躲起来了吗?”
“主公?”
“他回去了。”
阿天轻轻触碰自己腕间,柔声回答。
没等大家细想,她又笑着说:“新年快乐呀,大家。”
于是众人便大声回应着,开心地围在了她的身边。
阿天认认真真地听着每一个人的声音,看着一张张鲜活灿烂的笑颜,也看着那一个个终于变得完整的灵魂,眼中的笑意溢满温柔。
直到大家声音渐歇,她才和缓地笑着,再次开口。
“还有一件事,之前一直没有跟大家说——”
墨色眼眸倒映着所有人的身影,她轻轻弯起了眼睛。
“——欢迎回家。”
她说。
众人一怔。
闪烁的烟火光影在她身上明明灭灭,白色衣袂在风中轻轻摇动,那温柔的笑就如天色将明的月华,几乎要融化在无数的光芒里。
所有人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猛地勒紧,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可他们却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
唯有另一种更为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们对他们的主公露出灿烂的笑,目光湛湛地大声回答——
“啊!我们回来啦,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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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田银时蹲在悬崖边,看着底下早已到了尾声的战场,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可无论怎么想,却都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奇怪。
难道天人还研究出了失忆光线吗?
坂田银时沉思着,下意识扶住腰间的佩刀,却蓦地一愣,不由得低头看去。
老师赠予他的刀就好好地挂在那里。
但在这一瞬间,他却恍惚地认为,那里似乎……应该还有另一把刀。
一把有着金色刀鞘的……
“喂!银时,走了。”
同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坂田银时的思绪,他赶紧应了一声,握住腰间的刀站起身。
却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滚落到地上,吸引了坂田银时的注意。
那是一串简单编织在一起、又被暴力扯断的蓝色小花。
脆弱的花开在遍布战火痕迹的荒芜地面,格格不入得仿若时空错乱了一般。
坂田银时在脑子里翻了翻,勉强翻出了这种花的名字。
——勿忘我。
勿忘……我……
坂田银时怔住了。
同伴见他一直没跟上,忍不住又回头催促,一看之下却都吓了一大跳。
“喂,银时,你……”
“……你没事吧?”
“啊?你们说什么?”
坂田银时回过神来,困惑地抬头看向他们,在几人欲言又止的眼神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一抹脸,才发现满手湿痕。
“……啊嘞?为什么?”
坂田银时迷茫地喃喃,又忍不住去看那串蓝色小花。
朝阳渐渐升起,晨光落在他染满硝烟和血迹的衣襟上,也落在那串灿然开放的勿忘我上,宛如晴朗的夜空一点点亮起。
他却恍惚看到了清冷的月,安静地在晨光里慢慢逝去。
坂田银时忽然用力抓住自己的胸口,像是遭到了一记猛击,茫然又痛苦地蜷起身子,跪倒在地。
“……为什么……”
他在质问,却又不知该问何人。
他在痛苦,却又不知痛苦源于何处。
干涸的泥土被水迹一点点浸湿,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听不见同伴焦急靠近的声音,却近乎执拗地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抹突兀的蓝。
又像是在看着,某个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幻影。
“……为、什么……”
他颤抖着蠕动双唇。
却终究,无法喊出那个不存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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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时空之外,神明半身垂眸,心底轻声叹息。
对不起。
又一次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她轻轻抬起眼帘,将一张张鲜活的面容纳入眼底,清透的目光仿佛穿过时空的洪流,看着那些破碎的灵魂,看着那份飞蛾扑火的执念;
又落向那些终于被拂去了伤痛与疲惫的璀璨身影,也落向那一枚枚藏于锦囊之中、随之悄然失去光华的精致钱币。
压祟钱,取自“镇邪压祟,祈福纳祥”之意。
她终究是鬼。
自睁眼开始,便是世间最古老的厉鬼。
或许她永远也无法如神明那般为任何人带来祥瑞与幸运。
但至少,她可以斩断任何诅咒,摧毁一切枷锁,镇压八方万邦所有邪祟。
——直至,指引他们抵达最终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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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对他们唯一的祝愿。
那是祂对他们所有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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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生于神明埋首之处,长于无数生死交界,于善恶间亲手束缚自身,于时空间穿行而上,应呼唤而来。
而如今,她弯起眼眸,看向新生的神明。
她说——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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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呀,阿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