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又交代了些晚间的交接事宜,一行人立在原处,不觉朝阳的光已透过冬风缓缓铺下来。
宫门口一支巨大的礼炮与钟声一起响彻云霄,尚未亮透的天色里炸开了一簇绚烂的烟花。
光芒四射,似要与日争辉。
萧冉看着烟花升空,一行人在巨响中都沉默。
第27章 宫宴
宫宴自卯时正刻开始。
人群游龙似的自各个方向进入太极殿, 使节仪仗、大臣朝列、王公贵戚,还有那些花瓶般貌美的乐伎伶人。
他们各安其位,盛大的仪式一层一层如花绽放般行进, 有条不紊。
皇帝与太后分坐在上首,座次却令人惊异——太后居正, 皇帝于侧。
说是侧,但又不至于偏得太远, 两人的距离甚至有些过近。
办一场这样的盛会不容易, 不但须得是太平盛世国库丰盈, 且得上下一心事事计较。
单说这座次一节,便不知生出多少事来。
太后明镜阁惯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刻龙纹,自是不能挪到这儿来,而太极殿本身的金椅更是唯有皇帝才能坐。
礼部千辛万苦, 终于拟定了方案——将本来的金椅撤走, 换来两把一样的分设两旁。
然而这意见最终也被驳回了。
文渊阁回话说, 没有将正位空着的道理, 本朝也不必虚设空位以敬天地。
任谁也不会傻到以为太后突然慷慨起来,要这至尊之位留给她那几不见面的儿子。
礼部的各位学士捶胸顿足, 最后也只得从太后所愿,将她的位置放在皇城中的皇城、中心的中心。
此刻,宛如史上最太平的一天, 最繁华的一日, 太后坐在她亲手打造的盛世中,光明正大地受万国来朝、万民敬仰。
这一天定在年关,单是年终奏贺与使臣朝见就花了整整四个时辰。
林忱从午后等到日暮, 才入殿坐下, 直到此时, 宫宴才算正式开始。
她本等得双膝冰冷麻木,想着入内总算有佳酿暖炉,可以好好歇一会,不料一抬头,对面的人正摘下披风,绯红的裙角别致得张扬。
阔大的殿上有三层阶梯。
第一层坐着公主、太后近臣与来朝的使节,第二层是有资格入宴的大臣,第三层留给即将入宫的贵眷。
萧冉作为文渊阁唯二的常侍,这炙手可热的位次自然当得。
林忱把头低下,抿了一口暖酒。
管弦的乐声响起来,她隐隐闻到空中的香气,是驱寒的暖。
更让她想起初见时萧冉身上的黑披风,想起檐下滴落的雨。
而且坐得这样近,对面尴尬,只怕往后这几个时辰都不能自在了。
林忱自顾自想了半天,酒都喝了半盅,才忽然发觉,对面其实并没往这边看过。
她对人的视线分外敏锐,譬如方才六公主林恪瞧了她四次,太后瞥了她一眼,都分外明晰。
但萧冉的确没有看过她。
连她身边那个小侍女青萍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林忱拿着酒杯,单指摩挲着桌面,听着上边太后对入内的官眷说话。
那话在经传声的官员一层层向下传递。
官眷都落座了,对面仍是没动。
林忱将衣领向上提了提,喉间的伤疤在发痒,她转头的时候余光一扫,对面只是垂着头。
那面上是否有什么表情,她来不及细看。
因为不过这一个动作,她已觉得自己可笑,遂强令自己转开心神,不再关注。
很快,几次敬酒之后太极殿沸腾起来。
上边不至于声浪滔天,但已不是落针可闻的肃静。
林忱往上看去,敬酒不单是敬太后,还要敬皇帝,那年轻的帝王瞧着一副温柔像,眉眼明亮俊秀,并没有因着常年不见人便畏首畏尾。
他应对得当又气质清贵,很快叫某些蠢蠢欲动之人按捺不住。
那些被打压的风中残烛一般的世家纷纷前来,甚至还要叫女儿遥敬一杯。
在他们眼里,皇帝此次出席,乃是太后退却的信号。
林忱看了一会,颇觉无聊,往下转头,底下已小范围行起了酒令。这些人她大部分只见过画像,此时一一对去,倒还能打发时间。
青瓜在她耳边说道:“殿下一会还得一起合奏雅乐,那曲子可还记得?春江去后边取琴,想来也快回来了。”
她话完没一会,春江果然回来,只是面色不好。
“真是欺人太甚。”春江面有恨色,往旁边瞥了一眼,小声说道:“咱们的琴让人给换了!”
青瓜一惊。
春江继续道:“礼乐司的人只说原本那把坏了,死活只肯给咱们一把破的,这琴声我调过,倒是准的,只是事也太不成样子了。”
林忱给了个眼色,只示意她俩不要再议论。
“你觉得她们是受人指使?”
春江点头:“若非如此,一个宫人哪敢在这时候作怪。”
林忱回转过身子端起酒杯,不以为意:“既然如此,更不必管她。这样的盛会,因这样微末小事闹起来,对也成了错。”
青瓜还有点不忿:“那就这样算了?”
林忱看着她,没说话。
青瓜渐渐冷静下来,心想,也对,太后慧眼,怎会看不出这小小伎俩,到时总有人倒霉。
这样一想,心气也就平顺下来。
另一边,江清漪和林恪坐在一处,问:“九公主那两个侍女方才瞧了你好几次,怎么回事?”
林恪屈尊往那边白了一眼,嗤声道:“谁管她。”
江清漪便也不再问,只用附着手套的那只手掩着口,提醒道:“殿下请坐正。”
林恪很听她劝,立刻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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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至酣处,外边已换了月色,太极殿前集市灯火点点,第三层的贵眷们个个携手出游,文苑的宫女也有不少来凑热闹。
身份越是显贵的女眷越不便在外露面,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人间烟火。
林忱酒喝了三盅,面上有些发热。
她看见对面抖落了黑袍子,裙角飞快地离开了座位。
她酒意微醺,意识始终有一线牵引在此,一时间竟也想跟着起来。
青瓜唤了她一声,林忱眼前“唰”地清晰起来,后知后觉才惊了一身冷汗。
想什么呢?
林忱揉了揉额角,端正坐好,心绪半日方宁。
她平视前方,百无聊赖间接着数人头,从萧冉旁边的座次开始,是当朝宰相之一萧正甫。
这父女两人对面不识,一日宴席一句话也不曾说,比陌生人更显陌生。
数完一遍,除却冯不虚,几乎六品以上的在京官员都来了,这位老臣,听闻是跪病了…
正思索间,青瓜道:“殿下,雅乐。”
林忱于是起身,先帝未出嫁的四位公主一同合奏了一曲。
这一曲她弹得不甚精心,听的人也不大入耳,这宴上的丝竹管弦之声太多了,多到令人挑剔。
弹完之后,总算是诸事皆毕,再没能用得到她的地方。
林忱道:“我们出去。”
春江问:“殿下可是要更衣?”
林忱摇头,说:“出殿,去市集。”
两人皆是一怔。
青瓜劝道:“殿下想要什么,我为您取来…”
然而林忱只是面色淡淡的,看着是非去不可。
春江只好壮着胆子向上报告,心里有些惴惴。
虽说是开明的盛宴,但大家都忙着在皇上太后面前露个脸,方才六公主不是还表演了剑舞…
她怕主子这样云淡风轻,会惹得人不高兴。
没想到太后只是往下看了一眼,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林忱也就悄没声地离席了。
春江留在殿里,只有青瓜跟着。
待走得远了些,她才问:“殿下,如此离席岂不显得轻狂?”
林忱回问:“如何才算庄重?”
青瓜回答不上来。
“举国大宴,热烈到了极点,人人都只是汪洋中得一小滴,谁也没法掀起什么风浪。”林忱回望她,“走吧,要表现不在此一时,这戏台子还轮不到我们唱。”
“外面又下雪了?”林忱立在声浪与人潮中,静静向外望去,“许久不见宫外的景色,有些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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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带竹秀一行人巡视着市集,几人间隔错落开来。
青萍跟在她身旁,说:“其实姑娘不必亲自来,在殿内喝些暖酒歇歇也好,年前这些日子把身子都忙坏了。”
尤其为了九公主去寻那云游四方的李先生,废了半天劲儿人家又不领情,伤心伤身。
萧冉四处闲逛,一会这边停一下,一会那边停一下。
“闲着做什么?往年这个时候不也是走马游街四处逛。”她嘴上这样说着,身体却疲乏地不想动。
青萍撇了撇嘴,心想,从前是这样,可从平城回来之后年年有公事,忙得骡子一样,哪有什么玩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