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青萍回避着她的目光,说:“涟姑姑派人来看呢,说是叫别担心。太后那边有她在,责任轮不着姑娘身上。”
她只捡宽慰的说,萧冉却悟到了另一层意思——萧正甫始终没来,别说亲身而至,便是下人也没打发来一个。
“呵…”萧冉笑了笑,嗓子更疼了,却不去听青萍再絮叨。
如是过了七八日,总算熬过。
一个天明气清的早晨,萧冉醒过来,觉得身上松泛了些,便起身倚床而坐。
这些日子卧在床帐之中,从白躺到黑,流光等闲度。
她看着案头插着红梅花,叫人把窗子开了,轻缓的风流进来,终于有余力说说话。
“这些日子,宫里怎么样了?”萧冉问。
前些日子烧得迷糊,青萍不许她劳心费神,只说南境年三十那日偷袭边境,旁的一概不谈。
虽在病榻之上,但前因后果想想,也不难明白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一切都好,边境有裴老将军在,那群蛮子压根儿占不着便宜。虽说起先是入关抢了些东西掳掠了些人口去,可军情入京及时,太后即刻下了指示。他们原本里应外合、趁宫宴京城闭锁之际一路抢劫的招儿没用,且被扣下了蛮王的二儿子,眼看着是不成气候了。”
萧冉吃了药,说:“我听说,公主在宫宴上行了及笄之礼,是不是里头有什么缘由?”
青萍端来一盘果脯,道:“这事许多人也在猜呢,姑娘好奇,就快些好,到时自个儿进宫去问殿下。”
萧冉睁着眼,凝神望着窗外。
“她会愿意见我?”她像是在问自己,“也许是我会错了意吧。”
青萍收拾着药碗,闻言道:“姑娘从前不是这么抹不开面子的人,何况殿下知情重义,咱们自然要去相谢。”
萧冉稀罕地瞧她,笑:“你倒指点起我来了。”
她哪里是扯不下脸,只是越惦记,就越反复思量,越思量,就越生出种种疑虑。
情怯之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永远失去了接近的机会。
“大病这一次,才知道划开了皮肉同话本上不一样,伤处愈合那么难,怎么能轻易就忘记。”萧冉试着抬了抬胳膊,一动就疼得厉害,“听说她夏天时也病过一场,暑热潮气难耐,熬到了秋叶落遍的时节才好。我真后悔,即便那时她不想见我,砸门该进去。”
青萍托着脸坐在榻边,晃了好一会脑袋,才说:“姑娘,殿下恐怕是不会来的。”
“我知道。”萧冉笑,“若是还敢望她来,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羞愧。”
想了一会,又说:“我快好了,再过几天就进宫看她去。”
青萍哎呦呦地叫,劝她别有了几分力气就作妖。
好说歹说,总算劝过了半个月,萧冉却没能进宫。
边关传来消息,裴老将军病重,南蛮没能打退,太后密诏,令她即刻前往云城。
走的那日,萧冉勉强能骑马。
她唉声叹气,想打点东西叫人送到沉潜阁去,免得情谊没表达到,连礼数也欠缺了。
骏马扬蹄,心里还是有些怅然,感概人生总是聚少离多。
突然,后边远远有熟悉的声音。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官气喘吁吁地近前来,笑着说:“小人春浪,在沉潜阁伺候,我们殿下问您的安,路途遥远,望您一路平安。”
萧冉的怔怔地望着她,春晓的第一枝花落下。
她的心也同春天一样,一下被充盈激荡的喜悦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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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正在批改奏章,外面更声已打了三回。
涟娘进来,虽是不忍,然还是道:“娘娘,方又送来南境战报,只恐要立即回复。”
太后招招手叫人送来。
涟娘又说:“江公子来了。”
太后头也不抬,说:“我没叫他,来干什么?”
她细细读着灯下的如豆小字,忽而剧烈地咳起来,点了一杆水烟,又吃了药,好不容易才平了喘。
“裴老将军病了,病得饭也吃不下去,我也…是今不如昔。”太后叹道。
她心比天高,可自去年得了这病,也不由得生出些衰败蹉跎的无力,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
涟娘最心疼她,道:“太后今日早些睡,或是歇息一会也是好的。原这咳疾就拖着,还熬灯油似的熬,可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太后挑着灯花,问起:“你觉得若是裴将军倒了,该派谁去才好?”
涟娘便止住话头,回答道:“虎父无犬子,裴小将军年纪正好,又是原先那些老将军们一起带大的,合该上战场一展其才。”
太后摇摇头:“不行,宫禁必得有他坐阵。何况蛮人不过趁着上次宫宴里应外合拖延时间,想浑水摸鱼打个突袭,可如今先机已失,只派个守成之将去足矣。”
她思量着,凌云殿的灯便又点到枯死。
又过了几日,太后难得小憩,醒来还有些走神儿。
涟娘替她梳发时,不由得道:“娘娘还在忧思边境的事?且放下心吧,彭将军自小在边关长大,最熟悉蛮人的招数,云城那边阿冉也料理的来。”
太后摇摇头道:“不,是方才做了个梦,难得醒来后还记得。”
“那确实奇。”涟娘笑,“娘娘白日里千思万虑,睡时向来是不大入梦的。”
“我梦见阿恕,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太后拾起妆盒里的一支玉簪,同宫宴上赐给林忱的那支一模一样,“她不留下也是好的,若看见她满面皱纹老得不成样子,那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古井无波的面上竟透出一丝怀想,说:“年轻真是好,总觉得有志者事竟成,可悠悠天命,总叫人备受折磨。古往今来多少要成大事的人,都命殒中途,含恨而去…”
涟娘打断她:“娘娘千万别这样说,您从前是绝不信天命一说的。所谓功亏一篑,都是平日准备不周所致,咱们绝不会如此。”
太后微微笑了,把簪子撇在一旁,又轻快起来:“人老了,难免伤春悲秋的。我的确不信什么天命,天命若不可改,人都死了算了。”
涟娘收起那簪,说:“文渊阁需有继任,而今有了成玉殿下,娘娘便不必在江清漪身上下功夫了。”
太后听到她的名字,有些晃神,问:“我是不是叫了江言清今日进宫?叫他进来吧,我听听他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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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清枕在太后的膝上,轻轻地望过去。
他一笑起来,似万花齐放,又似月满华堂。
“娘娘,怎的不看看我?”
他翻身起来,凑过去看那折子,是萧冉刚刚呈上来的云城整军的奏报。
看了一会,索然无味,然而想起彭英莲刚刚奔赴边关,云城的兵又给她操练得那样好,便问:“为何不叫月满去呢?”
他连抱怨都是极有技巧,调情似的:“她整天和六部那些官员打交道,嘴巴又不会说话,周旋起来很困难,偶尔出京去一趟,也算透透气了。”
太后看完了,才回道:“正好阿冉得闲,你妹妹没空。”
江言清便闷着,小心翼翼地说:“我还以为娘娘会怪罪萧常侍。”
太后这才放下折子,认真看向他。
“她年前便抓了一伙南境来的蛮人,说是什么倒买倒卖,可那么多人,没审出一点有用的东西。若只是几匹丝绸,早就该结案了,真不是藏了什么行刺谋反的证据没有审出来么?”
他信口开河,又没和他妹通好气,愈发显得不可理喻。
那案子之所以不了了之,全仰赖太后暗示,以保住在背后敛财的江清漪。
到了他嘴里,成了别人的失职。
太后面上什么也没露出来,但到底厌了他在这,说:“没证据的事别瞎猜。你若闲了,下个月还有冠花出沐的典仪要办,倒可以帮帮忙。”
江言清给噎住,心里暗自冷笑,伤感也只有这种不打紧的事儿才会交给他来办。
他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本想着她年纪大了,总有一天要提拔自己进仕途,可这样熬下去,出头之日实在遥不可期。
“太后是在打发我走?”
“你在这儿也无妨。”太后预备看建康宫传来的密报,“但只消停些,我头疼得很。”
江言清一翻身,快步往外边走去。
走出了凌云殿的门,太后也没有留他。
想起近日太后召他越来越少,想回头,又觉得实在跌面子,还是往宫外走。
待回了家,江清漪正在门口逗着只狸花猫,瞧着是别人丢弃不要的,毛色很难看。
“理它做什么?又脏又丑的!”他一脚跨进家门,气结于心,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问江清漪来做什么。
他这妹妹在京有自己的宅子,虽然小,可坚持不与他同住。
江清漪像没听到他话似的,还把那猫抱在怀里,说:“我听说你今日入宫,本想来嘱咐几句不能说的,不过来的晚了。”她打量着,“看来你已经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