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萧如墨一边答复一边觑着萧冉的脸色,见后者眼角眉梢先是浅浅地露出笑来,然而突兀地又神色一变,莫名有些无言以对,甚至微微扶了扶额,暗叹了口气,三两下把信折好揣进怀里。
见她神情这样外露 ,萧如墨不由得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难道真有什么大事?她自顾自想。
走到抱月楼门口,只觉得耳边一痛,萧冉揪了下她的耳朵,甜蜜蜜地问:“琢磨什么呢…叫了你两声都听不见。”
萧如墨神情一肃,仔细询问道:“姐姐,难道我们在此集宴的目的暴露了?还是宫里传来了什么消息?又或者…”
萧冉怔了怔,一巴掌拍上她的后脑,把人拍进了门里。
信上那人拈酸吃醋地口吻如在眼前:“这次来安西,赵庭芳没有跟来,据说是家里夫人有孕,他不便外出…文心也同我说,他在治吏方面很有天赋,文渊阁在平城的许多人事任免都有他在旁参谋…你看人的眼光果真是很好的…”
很难想见,在安西那样重要的长谈之余,她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萧冉对她小心眼的执念感到哭笑不得,但同时也知道,这一点点的私情泡沫对于林忱来说是很珍贵的。
她走得太沉重,脊梁上承受着难以忍受的重量,所以总是需要一些排解。
更何况还有最后一句,令她心头柔软。
“我反复反复地讲,这会不会令你感到厌烦,请不要责怪我,有些话我只有在信里才说得出口。”
萧冉按下心间的柔软与痒痛,跟进门去。
萧如墨正在同抱月楼的老板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百三十两不算歌舞的价格小胜一筹。
“真有你的…”萧冉翻了个白眼,敲了敲桌子,预备叫她大方一点,免得叫楼里姑娘们看笑话。
抱月楼虽是声色之所,可前些年在太后治下,逐渐变成了清倌儿献艺之处,地方清净,来的达官贵人却不少,她们不宜以这样的方式引人注目。
谁料话还没说出口,背后就传来了一道略嫌轻浮的声音。
“难道文渊阁的薪饷没有按时发放,让萧大人来一趟楼里都放不开手脚?也是了,文渊阁的薪饷都归大内管,看来这么多年,太后娘娘的私库有些撑不住了。”
江言清新升了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后携着不少酒肉朋友,主动送上来讨人嫌。
萧如墨在他面前年纪小,官衔也低,不敢说话是常事。
萧冉背对着他,却也没什么动静。
江言清不由有些得意,心里的忧虑也淡了。
正欲上楼去,萧冉却敲着木案,后知后觉般问了一句:“太后的私库怎么样,江大人不应该是最知道的吗?”
不等人发作,她夸张地一点头:“哦,对了!我都忘了,江大人都多少年没入宫了。太后想必都要把您给忘了,您又上哪去知道内库里还有多少银子呢。”
这两句话的威力不亚于一顿耳光,直把江言清一张俊脸打得通红。
他最嫌恶提起那段无官无品,依附于人的日子。
萧如墨却故作天真道:“什么嘛,我知道了,江大人是心里还惦念着太后娘娘,真是痴情人啊!”
第61章 抱月
萧冉无视掉江言清愤恨欲死的目光, 转着弯哒哒地上楼去了。
香风袅袅的抱月楼里,伊人成群而至,每一间房都自成一处水榭, 四面用轻纱遮蔽,底下莲泉映月, 星影动摇。
将帘一放,隔得远远地, 四下的人影虽都可见, 然而在丝竹管弦之声里, 彼此却听不得对方在谈什么机密。
这也是抱月楼的好处了。
人多是多,却又隔绝独立,清清白白。
不多时,萧如墨便领人拿到了房间牌, 一齐进了屋来。
都是熟面孔, 自小跟着萧冉长大的琳琅琳钰自不待言, 还有五年前招考入阁、而今在朝担任要职的几位女官。
各自围着桌坐好, 萧冉举杯道:“一别半月,今日请大家看歌舞。这位舞娘在京城很有些名头, 大家多看看,多同她学,来日办事的时候最好似她的剑舞一般利落。”
这一番作比的话本是极不妥当, 但在座的女官都知道即将亮相的这位才是主角, 且这舞娘的身份很传奇,倒也不觉冒犯。
随着她话音落下,水榭东方的台子缓缓亮起来, 轻柔的花瓣伴着如逐渐响起的清鼓婉转翩跹。
美人虽歌而至, 面上覆着轻纱, 赤足踏过莲花,踏过明亮的灯光。
鼓声逐渐作响,琳琅仔细打量她,轻声问:“这就是阿希尔的继者吗?”
萧冉转着夜光杯,道:“不要小看她,自古侠女出风尘,能以蛮人的血统周旋在抱月楼的女人,绝不是什么柔弱的角色。”
似要验证她的话,台上的美人随手抽出一把锋利的冷剑,随着莲花般的舞蹈,飞速地挽出一层层的剑花。
灯烛摇曳,那双碧蓝色的眼眸里凝结出霜华般的杀意。
“铿锵”一声,随着最后一声鼓点,冷剑脱手,直插入还在震颤的牛皮鼓面。
一切都安静下来。
美人身披薄纱,沐浴月光走下来,跪坐在众人中间,脸上是消解不去的笑意。
“南境内向来有继承名字的习惯,各位唤我阿希尔就好,在这样的场合,还是这个名字对各位更有价值吧。”
她气质这般不凡,令几个人都有些惊住了。
萧冉接了她斟的酒,说:“是阿希尔,也是十一娘,两个身份缺一不可。”
阿希尔凝视她半晌,巡视了一圈,问:“她的儿子没有来?”
萧冉道:“竹秀么?我猜你也不大在乎他,你要的只是他的身份、他的名头。”
“那是自然。”阿希尔又为她们逐一斟满了酒,“若没有阿希尔这个名头,四散在京城的蛮人又怎么会听我号令,那个时候,大人的愿望也就不能达成了。”
“是我的愿望,难道不是你的吗?”萧冉与她针锋相对,“南境不接纳败者,你们没法回去,可殿下答应会给你们庇护。”
琳钰接口道:“殿下言出必践,通往海外的船队和车队都已备好,只要你们完成这次任务,那些孩子就可以重获新生。”
阿希尔仍维持着她那一成不变的笑意,婉转地把酒奉过去。
“大人们别着急啊…”她的一双眼睛既妩媚又清澈,偏偏把狡猾隐藏的很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谈的条件都完了,我若是不信你们,也不会赴这约。”
萧冉也笑了笑,把帘子撩开一角向上看去,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上一层朝着她们所在的阁子张望。
一和她的眼神对上,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飞快地缩回去了
阿希尔注意到她的举动,神色微微一凛,道:“还是谈谈接下来的计划,距离举事还有些时候,我要向下集结规训人手。”
萧冉使了个眼色,文渊阁一名叫华张的女官早已准备好,有条不紊地道来:“我们的计划,是需要你集结在京的蛮人,将他们分散至京城的每一处街巷。举事那刻,依照约定的信号,自上京十门逐渐向内包围。放火也好,打砸也好,务必闹得轰轰烈烈。不过,记住我们真正的目的,记住密函上的那些人、那些地址,在那些地方,裴首领所带的禁军会接应你们,清理的活由他们来做,但结果要你们来背。要叫全城的人都知道蛮人正在起兵作乱,这一点是最要紧的。”
她说得清晰直白,不过有些不大好听。
文渊阁要提前清理掉太后殡天后可能会作乱的势力,要名正言顺,要悄无声息,就要让上京乱起来。
阿希尔思忖片刻,提出了她最想知道疑问:“清理掉这些人,你们就能达成想要的目的吗?”
萧冉抿了口甜酒,笑出两个酒窝,道:“十一娘真是聪明绝顶,若是提早遇到几年,说不定我们早就成为好朋友了。”
她对这问题避而不答,阿希尔心里也就有数了。
除却这一手,文渊阁应当还有不少后招,否则,单是排除异己,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不过,我另有一点担心。”萧冉倚住雕栏,“一旦上京乱起来,局势将很难控制,到时侯,你人在抱月楼内,真能统筹全局吗?”
阿希尔接住她审视的目光,心里的隐秘处被敲响,然而,她没有露出半丝迟疑,说:“我不会拿自己的妹妹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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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烟散尽,阿希尔坐在抱月楼最高一层,看楼内的红绸渐渐飘下去,四处水榭上通的水停了、舞乐都停了。
楼里安静得空无一人。
四方的楼,是奢靡堕落者的极乐净土,也是歌女舞女燃烧的地狱。
月儿从后面拉住她,把她从危险的栏外拉回来。
“要小心哦,这样坐着会掉下去的。”小孩子稚声稚气地说。
阿希尔疲倦地回头,抱住她,微笑道:“不会的。”
她在刀尖上作舞尚没有受伤,何况稳稳地坐在木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