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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住持晓得轻重, 特意问了林忱扫墓这日是否需要闭庙谢客,得到否定的答案,仍旧将徐夫人所在的这座山圈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萧冉本想悄默声地来, 再悄默声地回去, 可惜见到这严密的把守, 就知道自己是白跑了一趟, 意兴阑珊之下便转去了前堂拜佛。
  她想求一个护佑平安的香包或者金人,但不知佛堂有什么规矩, 又怎样才算虔诚,决心找个人问问。
  传过如织的香客,牵住小雀儿, 在路上转了半天, 没问到理香的佛子,反而见了一路旧景,有些追忆起来。
  小雀儿爬上栏杆, 捂着通红的鼻尖, 问:“你怎么不高兴了?”
  萧冉回过神, 笑:“你哪见我我不高兴了?”
  小雀儿便仔仔细细地瞧她的眼睛,冬日平城呼出来的气都化作了白霜,挂在她长长的鸦睫上,那双眸子像澄澈的琥珀色的酒浆,流转着柔情。
  “是不是见不到殿下,你不开心了?”小雀儿不明白柔情,只觉得这双眼像哭了一样。
  萧冉哈哈笑起来,把她托在臂弯上,说:“你成天殿下长殿下短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她把你养大的呢。”
  “殿下虽没有养我,可我是文大人的学生,她很早就告诉我,如果不是殿下,她只怕不能出宫,平城也不会有这么多女官,我还在家里做女红,根本没有机会出来玩。饮水思源,我自然感激殿下。”
  萧冉笑着打量她,点点头,说:“你个头不大,想得倒挺多。”
  小雀儿气得去揪她的头发。
  萧冉一躲,正色道:“既然你尊重殿下,那你也得尊重我。”
  “为什么?”小姑娘同她你来我往地做追逃游戏。
  萧冉高兴得紧,说:“你这么会想,知不知道我同殿下是什么关系?”
  小雀儿一怔,想了好一会,犹豫道:“应当是…好朋友?”
  萧冉嘻嘻不答。
  “那难道说,你其实是殿下的姐姐,不过遭到奸人陷害,不得不改名换姓…”
  萧冉敲了她一下,贴近说了几句。
  料想她嘴里必定没有什么好话,小雀儿听完呆滞了片刻,接着“嗷”的一声从她怀里跳出来,捂着脸大叫。
  萧冉从从容容地站在她身边,不惧旁人的窥视指点。
  “你…你胡说!”雀儿涨红了脸,四下转了一圈,才凑近了说:“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结为夫妻,才能…才能…”
  “才能什么?”萧冉漫不经心地逗她,眼睛却瞟到个熟悉的背影。
  雀儿说不出来,只好自己生气。
  远处那背影一回头,萧冉暗道一声晦气,直接想抱着雀儿走。
  可惜小孩被她逗气了,怎么也不肯给抱,这样吵吵嚷嚷的反而惊动了那人往这边看。
  “萧…萧大人——”那人隔了老远,喊出的声音三分讶异,三分无措,却暗含着数不清的欣喜。
  萧冉有点想翻白眼,但想到身边有小孩,且赵庭芳身边还跟着他大着肚子的夫人,于是忍了下去。
  赵庭芳原握着他夫人的手,却在见到萧冉的一瞬间撂了开,直往这边来,连看都不看他夫人一眼。
  “萧大人,前些日子听说你病着,便没去拜见,不想今日能偶然遇见。”
  赵庭芳脸上洋溢着笑容,小雀儿的目光却远远投向了那个孤孤单单的女人——她大着肚子,似乎很难堪、很无措,被她的侍女扶着往堂子里去了。
  萧冉似笑非笑,说:“是啊,我也是偶然有兴致,不过身体倒还是不大康健,这便要回去了。”
  赵庭芳呐呐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惹了人讨厌。
  “扶着点你夫人吧,雪天路滑,别叫她摔着。”萧冉临走撂下这么句话,小雀儿还在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
  赵庭芳尴尬不已,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他自顾自调整了半天,追上已经走了一段的萧冉,说:“萧大人留步,其实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同你说。”
  这会儿别说萧冉,便是雀儿也不相信他的话。
  “真的,此事关于殿下,我不敢信口胡说。”赵庭芳一脸正色。
  萧冉回过头,语气霎然间变得冷漠:“你要说什么?”
  **
  林忱立在梅园之中,漫山遍野都是红梅黑枝,徐夫人的墓就留在这梅香之中。
  住持同她说过,每年冬天除了修建花枝的姑娘会上山来,其余时间这座梅园都是空着的,不会有人来打扰逝者清净。
  林忱抚过墓上新放的一簇红梅,想到她当初将徐夫人葬在此处,引来诸多非议,这山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冬日里阴霾遍布,非常凄凉。
  “先生想过没有,应当将徐夫人的墓迁到哪去?”
  李仁立在她身后,摇了摇头,说:“此处便很好。”
  林忱回头看他,不解其意。
  “下葬此处,是当日我年幼无力之举,现在既然回来了,还是应当选一选风水,建造墓室才行。”
  李仁笑了笑,说:“若她真的在意这个,我当日就会来替她操持后事。既然本非世上之人,自然应当葬在风清月朗的开阔之处,魂魄方能转世。”
  林忱点了点头,想到太后生前也曾说自己不愿土葬,而要火化成灰,置于与文渊阁相对的高山之上。
  “涟娘为太后守墓,鸢儿也回了家,前些日子朱雀阁起火…走的人干干净净地走了。”
  林忱眨着眼,看她曾经亲手刻上去的“徐恕”两个字,经风霜磨砺,似乎已经变得模糊了一些。
  “殿下的功业,也终于要成了。”李仁一叹,转向石碑,“阿恕说她想办女学,像国子监那样的女学,我看文心就有这个意向,她收了不少学生,以后兴许第一所学校会建在平城,她也能看见了。”
  至此,两人洒扫祭酒,不再说话。
  下山路上,直到梅红被抛到身后,林忱才道:“先生答应我来平城,此后也愿舍弃闲适、入朝为官,我能问一问,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心意吗?”
  李仁抛着手里的骰子,说:“五年前我为殿下占卜,此后逐渐沾惹是非,卜术已经不精了。不过这也正合了我年少时的志向,找一位贤明仁慈的君主,扶危济困,兼济苍生。”
  林忱笑了,问:“你怎么会觉得我是那个人?先生若不移此志,应当终身不仕的。”
  李仁站住,看着她说:“从前我真是这样打算的,不过此次上京围城一事,让我摒弃了愚见,选择殿下。”他伸出食指,直指苍天,“常人总以为天地不仁,无用之人命如草芥,能做棋子已是幸事,但殿下却有爱人之心。战争的义与不义,没有人说得清,越是上位者越是好战,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权力带给人快慰,也带给人放纵。”
  “是为了这个?”林忱说。
  “就是为了这个。”李仁答。
  林忱看了他一眼,不答话,树上的落雪落在她的大氅上,细细碎碎。
  两人加快脚步,直至分别,林忱道:“我以为,你终究是不支持文渊阁的。”
  李仁笑道:“因为我是个男人?”
  林忱低垂眼眸,说:“违背自身的立场谈何容易,不过日久见人心,先生若真是这样的人,我自然高兴。”
  **
  萧冉与雀儿离了香山寺,买了两只糖葫芦,一人一只慢慢嚼,香酥的蜜糖嚼起来嘎嘣嘎嘣响。
  雀儿问:“你不给殿下带一个吗?”
  “不带。”萧冉慢悠悠地说:“她不让我出来,我们不带她那份。”
  雀儿哼道:“真是不知好歹,殿下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萧冉瞟了她一眼,笑道:“那你那个也别吃了。”
  雀儿心虚地低下头,转移话题道:“方才赵郡守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萧冉避而不答,转了个弯,进了间茶馆。
  里面气氛正热,茶客们谈天说地,兼带打牌,雀儿去了其中一局观战,萧冉要了一壶茶,听他们的谈话。
  一开始还只是些杂七杂八的家常话,几杯茶下肚,其中一个角落里忽然围了许多人。
  他们声音一会儿压得很低,一会又似压抑不住的兴奋,这般故弄玄虚,不一会就吸引了不少看客。
  “真的吗?那南安王的储嗣真的被圈禁在府中了吗?”
  “自然,听说那府里十天半个月都不许人进出,家里的恭桶都堆成山了。”
  “哎呀,脏点臭点还不怕,关键是没有吃食,这人怎么活得下去呀!”
  这群人将远在封地的一位王爷说得凄惨不堪,如同亲眼所见,雀儿忍不住皱眉头,想,南安王是谁,怎么大家忽然讨论起这么个人了。
  “真是可怜,先帝本无子,若不是…本该是他来继承大位的。”
  雀儿一惊,身后挨上个人,在她耳边说:“很奇怪吧,皇家的族谱又没挂到大街上,就算那些老学究们翻来覆去地考究,也未必能确谁的血脉最近,可这群人却这么快就知道谁该是继承皇位的第一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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