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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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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思走进来的时候,林忱有一瞬间的恍惚。
  八年飞霜,把她在平城的一切都模糊掉了,可再见以前的人,竟还能清楚地记起那些稚气的相斗。
  静思留起了头发,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发盘在脑后,打扮得简单但不朴素,还是花里胡哨又争强好胜的性子。
  林忱看她,心里涌起的只有对过去淡淡的怀想,没有半分厌恶或者别的什么。
  文心瞧着静思,看见她藏在身后攥紧的衣角,有些揶揄道:“別紧张,你不是要亲自来同殿下道谢吗?”
  静思尴尬地笑笑,还是不敢直视林忱的眼睛,文心只好代替她讲起前因后果。
  原来,自文心四年前来此扎根,便仔细寻摸起可以入学的适龄女子,身在香山寺的静思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几次来毛遂自荐。可她年龄太大不说,字也不识得几个,根本没有得见文心的机会,更别说入选了。
  不过她是个肯动心思的人,从文心底下人那里知道了“成玉殿下”的消息,最要紧的是,知道了殿下名讳。
  这下子总算有了个由头可以攀一攀关系,一来二去,文心知道了有这么个人。她往上京去信,问林忱是否有这么个朋友,不过石沉大海,并没得到回复,她秉着那一丝可能,将静思收入门下。
  不想这么些年来静思学得很快,办事也很灵光,终究没有将此办成坏事。
  文心说完,林忱陷入了追思。
  她并不记得有这么封信,而她身边的人办事又素来严谨,不可能是一时疏忽。
  “所以,其实是你把那信截下来了?”林忱问静思。
  静思一吓,诺诺不敢说话。
  文心也一怔,片刻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倒是个搞阴谋的好手,又很有胆量,就不怕被我发现了,当场就处置了你?”
  静思看着她,道歉道:“我是对文大人不诚,可若让我终生青灯古佛,倒不如死在青春年少时,做鬼也没有那么难看。”
  在座三人都默了一息。
  林忱叫她坐,静思才终于神色复杂地抬起头,看着她说:“殿下,多年不见,您一点也没变。”
  林忱道:“方才你不敢看我,我还以为是我变可怕了。”
  静思笑起来,摇了摇头。
  “先前倒是听坊间有不少不利于殿下的传闻,不过这些日子都慢慢绝迹了,想来是殿下仁政施行,非议才会渐渐止息。”
  林忱喝茶,说:“你也不必说这些话哄我,我做了什么,他们怎会知道。我一不查案,二不查赃,同茶米油盐的事接触不着,要念好他们也念不到我头上。”
  见她如此想得开,李仁同文心都是一阵长吁短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有静思怔着不说话,似乎在犹豫什么。
  林忱看了她一眼,手中的茶杯放下了,示意她有话直说。
  静思便道:“我没有哄殿下呀,是真的,近些日子平城那些茶楼酒肆里都在说殿下的好话呢。”
  文心河李仁也意识到不对,他们身处高位,对民间的舆情转向没有那么敏锐,但林忱告诉过他们不必对此多费心,他们也就对那些恶言恶语放任自流。
  怎么,天底下还真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林忱起身,背过脸去摆弄着白瓷瓶里的梅花,想了好半晌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江清漪那封信蹦到她脑袋里。
  有立场、有身份、且有求于她的只有这一个人,也只有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费吹灰之力地引领舆情。
  那么,是谁、应允了她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第78章 冷玉
  萧冉支着下巴, 无可奈何地看林忱把插瓶的梅花剪成一截一截的碎枝儿。
  她与林忱对坐,把下巴埋进雪貂皮的毛里,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巴巴地瞅。
  林忱不为所动,那张瓷白的脸上混着青玉的冷韵, 看着病弱可怜、心情又很不好。
  萧冉越看越伤心,干脆把自己裹成个毛团, 滚到了林忱腿边。
  她试探着枕上林忱的膝盖, 虚弱地咳了两声, 林忱却干脆不看她,自顾自专心地剪花枝,那动作称不上暴力,但偏有种“恶狠狠”的劲头, 像小孩儿斗气一样。
  萧冉去戳她的下巴, 说:“别生气了呗, 我的好殿下。”
  林忱面上很平静, 说:“我没有生气。”
  “对对对,殿下是心疼我了。”萧冉顺着她哄道, “那殿下可怜可怜我,看我一眼好不好?”
  林忱的手一抖,本来想装若无其事, 但心里终究软下来, 低眸看她。
  这副眉眼扫过来,仿佛一柄桃花扇从天上扫下来漫天星辰,尽数落在她身上。
  萧冉心里也很惊奇, 自己也疑惑为何这么多年, 她看林忱这双眼却还是如此动心。
  她抚上林忱的侧脸, 后者偏头,依偎着她,比从前更柔和,也更好哄了。
  萧冉知道,这是心疼她病了的缘故。
  “殿下知不知道,你是我心中珍宝,我只愿所有人都爱你敬你,不愿你受半分诋毁…可那终究是不可能的。所以,至少在我们走后,我不希望在街头坊间,听到的都是不属于殿下的虚妄恶名。”
  萧冉把头埋低,紧紧地抱住她不放。
  林忱顺着她的长发,说:“即便没有她,以后也有机会慢慢把名声变好。”
  “可是,终究不能放任这些恶意的编排不管。”萧冉道。
  林忱叹了口气,说:“也好吧,你答应她什么了?”
  萧冉笑了笑,道:“殿下猜一猜。”
  林忱想了一会,把头倚在柜子上,笑着说:“累了,不想猜,你告诉我吧。”
  萧冉转到她侧面,用梳子给她梳头发。
  “她叫我把江言清留给她处置,我想着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答应她也无妨。”
  林忱闭着眼,依偎着她说:“她就这么笃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萧冉微微顿了顿手,道:“殿下曾经叫我好好观察一下江清漪,从前我不以为意,不过前段时间,我了解她倒比从前十多年都深。她这人有意思得紧,放她一马也许好处比坏处要多。”
  林忱看着她,说:“你要放过她吗?”
  萧冉默然半晌,点了点头。
  “涟姑姑从前同我说,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就像她同我父亲,虽说相看两厌,可到底还得一起共事,棋盘上的棋子各司其职,才能完成完美的一局。”
  林忱抓住她的手,放掉梳子,低头敛眸说:“可你不是棋子。”
  “我是你永远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害你的人、你不喜欢的人,都是你永远的敌人。”
  萧冉怔住,片刻回神,脸上竟有些发热。
  她赶紧甩开林忱的手,有些心慌意乱,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开玩笑道:“那当然,因为殿下是执子之人嘛。”
  林忱没说话。
  萧冉偷偷去看她,见她面目低垂,无喜无悲的样子。
  “不过,殿下这样偏爱,我还是得回报一下。”她笑着吻了下林忱的额头,接着又去吻她最爱的眼睛。
  林忱说:“我看不见了,以后都不能下棋了。”
  萧冉说:“没关系。”
  “假如我以后真的看不见了怎么办?”
  萧冉的心痛了一下,说:“那么以后我做殿下的眼睛,片刻也不离。”
  **
  上京阴雨,霏霏的雪无休无止,下得大街小巷一片湿滑。
  江月满走向户部议事厅,那里早已人满为患,大多数是炎炎夏日里叫嚣的最厉害的一批蝉虫。
  他们有的撺掇肃王登基,有的应和着魏家的论调忙着抢三大夫的位置,还有的趁萧冉被困府中说过不少风凉话,总之秋后算帐,一个都跑不了。
  户部尚书原同文渊阁不对付,本就是林忱在事变里要清剿的对象,这下子干脆不挣扎,任由这些人在自己的堂子里哭天喊地。
  他摊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并不参与那些如何保命的计划,不妨冷眼向外一看,见江清漪左手撑着伞向院里走来。
  她那只手套上的银丝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在这样的阴天也闪着微光…户部尚书一边想,一边起身去迎接她,大笑道:“江大人,你也是来这,和这些人一起为以后的自己哭丧吗?”
  江月满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这发疯的人,径直走去里面。
  她一进场,立刻招来所有人的目光。
  憎恶者有之,欣悦期待者有之,麻木看戏的也不少。
  “江清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来干什么?”魏家人冷眼嘲笑。
  “要不是你出的主意,我也不至于落到此地!”有附庸肃王一党的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江清漪看他,实在不懂。
  选择是他自己做出的,附庸者本不少他一人,说到底,他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别人风光的时候他喊破了喉咙也不见得引人注目,别人败落的时候他歇斯底里地推卸责任也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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