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卫衔雪眉头一皱,他认得这里,镇宁侯府,江褚寒的书房。
往事忽然从脑海里上涌,卫衔雪曾在这侯府里待过许些时候,江褚寒平日里虽不爱读些正经书,书房外面却摆弄得雅致,从那窗边往外看,四时景致也算是京中盛景。
正逢如今下了雪,从前的时候他立在窗边,看外头冬雪簌簌,只是冷风挑起他的衣襟,催着人离开风口。
“阿雪。”江褚寒那时候是喊他小名,卫衔雪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只感觉肩头一沉,江褚寒从后面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卫衔雪侧身莞尔,喊了他一句……
想到这里,卫衔雪手中一攥,赶紧在脑海里除去了后面那个称呼。
他轻声骂了一句:“晦气。”
但这一开口,卫衔雪忍不住接着咳了两声,他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干涩的喉间满是苦腥味,他不自觉地偏头找起了水壶,目光落在了不远的桌子上。
卫衔雪扶着自己的肩从床上坐起来,这动作牵动了他满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不过侯府应该是请了大夫,卫衔雪身上上了药,浑身都是刺鼻的苦味,之前带血的衣服也换掉了,甚至替他洗了一把脸。
卫衔雪忍着伤从床上下来,但他脚刚着地,立刻听到了叮铃一声。
那声音从他脚上传来,竟然是有一根从床上垂下的锁链紧紧系在他的左脚腕上,只留了些任他活动的余长。
卫衔雪心里一紧,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
江褚寒这个混蛋。
没完没了的锁链声卫衔雪从燕国听到了大梁,他分明记得从前被带到侯府的时候,满身的镣铐终于从他身上取下,但这次的江褚寒怎么对他这么不放心,还要牵狗一样给他加条链子……
左不过是咬了他一口……
咬了他一口,也是,卫衔雪从前性子软弱,一路上哪怕被骑马拖行也并不反抗,在江褚寒面前温和得像个兔子。
可如今兔子咬了人,江褚寒哪里还觉得他是软弱可欺。
卫衔雪叹了口气,脚下拖着锁链往那桌子边走,他实在渴得厉害,端过茶壶倒了杯水,拿起杯子就往嘴里送。
偏偏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门忽然被什么给撞开了,冷风立刻无孔不入地涌了进来,卫衔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直接冻了个胆颤的心寒。
他喉中一滞,未喝完的水全呛在了嘴里,难受得他不停咳嗽起来,几乎要直不起腰。
可他还是用余光看到了门边站着的人,那人本该生得芝兰玉树的模样,若非温良谦逊,也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怎的就一脸冷冰冰的样子看着他。
江褚寒对他从前也是这样凶神恶煞的吗?
第4章 :杀意
时间过得太久,卫衔雪都要不记得当年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了。
那时候江褚寒也这样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找他的麻烦吗?
江褚寒冷冷看着桌边弯腰咳嗽的卫衔雪,大踏步地从屋外走进来了,他停在桌子的另一端,视线下移,“质子醒了?”
“托……”卫衔雪忍着咳嗽,声音沙哑地回道:“托世子洪福。”
卫衔雪如今年纪尚小,整个人又生得瘦弱,站在江褚寒的对面,更显得他羸弱不堪,他些微仰起头才能对上江褚寒的脸。
“托我的福?”江褚寒视线落在卫衔雪局促攥起的手上,他缓声道:“卫衔雪,你很会装啊。”
卫衔雪指节一顿,他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江世子说的……我不明白。”
“你……”这话竟然引得江褚寒停顿了片刻,他皱了下眉,“你叫我江世子?”
卫衔雪在这间隙里试探了眼江褚寒的表情。
“罢了。”江褚寒像是自说自话,然后又重新恢复质问的语气:“你说你不明白?”
江褚寒冷笑了声,他绕过桌子往卫衔雪身边走,“你分明自有打算,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卫衔雪只攥着手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样子,他余光看到江褚寒走近,就继续本能似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他这一步偏偏绊到了脚腕上的锁链,直接一跤往后摔了下去。
这一跤摔得狼狈,卫衔雪全身的伤口都被牵动,脸上的疼连装都不用装了,他忍着道:“江世子……还请江世子明示……”
江褚寒没料到这一摔,皱眉之际他狐疑地垂下眼,干脆挑明道: “昨日本世子好心给你请了大夫,但经他诊治,说你昏迷不醒,并非是因为重伤难愈,而是因为中了毒。”
卫衔雪正抓着自己手腕揉着,悄然地把两指搭在了脉间。
日暮时房间实在有些太昏,江褚寒要去看卫衔雪的脸,干脆蹲下了身,“卫衔雪,早先一路你装得像个兔子,没想到没讨到好,所以你装不下去了,然后借着受伤的由头玩起了昏迷,让你回京的路上过了好长一段好日子。”
“是不是?”江褚寒盯着他的眉眼:“小狐狸。”
被他盯了许久,卫衔雪心里叹了口气:被他看出来了。
从燕国到大梁,他那满身的伤还不够偿的,燕国人还要把他折磨到绛京城,卫衔雪知道自己从前受了多少苦楚,与其和江褚寒虚与委蛇,倒不如釜底抽薪,自那夜之后昏迷不醒,毫无知觉地到绛京城来。
“江世子冤枉。”卫衔雪左不过不承认就是了,他呆愣之后变作恳切的模样,沙哑着声音回道:“那日受伤,多亏江世子出手相助,后来重伤不醒,也感念世子施舍汤药,才保住我一条性命,至于中毒……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江褚寒还想发作,“你的意思是你中毒还是因为本世子?”
卫衔雪一怔,江褚寒怎么自己扯到自己身上了,“不,不敢。”
“……”江褚寒沉默了会儿,其实昨日大夫说卫衔雪中毒,江褚寒本来是当即就要找他麻烦的,可那大夫又的确提到,一路给卫衔雪灌的汤药杂七杂八,生了毒性也并未可知,说起来,也不一定就怪得到卫衔雪身上。
捕捉到江褚寒的犹豫,卫衔雪立刻猜出了一二,他当初挑拣的汤药让自己中毒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借口,只是当时还赌了一把,赌这个年纪的江褚寒有没有那么好骗。
毕竟不过十五岁的儿郎。
“江世子……”卫衔雪沉吟了片刻,他缓缓拖着锁链跪坐了起来,又摆出一副隐忍诚挚的模样,当着江褚寒的面给他行了个拜礼,“我不知江世子为何如此想我,倘若是当初多有得罪,还请,世子多多包涵。”
“哦?”江褚寒停顿,又在卫衔雪头顶轻笑了声,“你竟然跟我求饶?”
求饶不求饶的,卫衔雪又不傻,如今他在江褚寒眼里,恐怕是与阶下囚无异。
卫衔雪没抬头,可片刻之后,他又听到江褚寒道:“卫衔雪,你把头抬起来。”
与这声音同时,卫衔雪忽然感觉自己额头上一冷,好似被个什么锐利的东西抵住了,卫衔雪心里突然跳了一下,这是……
他缓缓抬头一望,就望见江褚寒的手里拿着一根羽箭,箭尾捏在他的手里,箭头却抵在卫衔雪的额头上。
卫衔雪感觉自己的神思都颤动了一下。
对面的江褚寒眼神锋利,他挑起眼的样子自带了一副居高临下,哪里像个玩世不恭的京城纨绔,怕是所有人都快忘了,他身体里流的,可是当初征战沙场的长公主与如今安邦定国的镇宁军侯的血脉。
卫衔雪望着那冷冰冰的箭头,被箭尖穿透胸膛的感觉仿佛又重新笼罩了他,他看着羽箭另一端的江褚寒,整个人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反应这么大。”江褚寒用那箭点了下卫衔雪的额头正中,“看来你是认得这箭了。”
他应该认得吗?卫衔雪的思绪堪堪回来了一点,他呼吸有些急促,这才看清那白色的箭尾有一点黑色痕迹,这箭他从前不认得,如今是认识的——燕国派往大梁的探子,所用的羽箭就是这样黑色的箭尾。
前世没想明白,原来江褚寒想试探的是这个,卫衔雪胸口一阵一阵的疼,他稳着语气问:“江世子想干什么?”
“现在不装了?”江褚寒拿箭挑起他的下巴,“自你昨日到我府上,前来的燕国暗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看出来你身为皇子身份尊贵了,只是不知道你是否体恤下属,想不想看他们受苦。”
卫衔雪被箭尖挑得昂起头,那一眼和江褚寒对视,那个曾经喊他“阿雪”的江褚寒仿佛不曾存在过,卫衔雪胸口还在疼,全身的伤仿佛也都发作了,他有些嘴唇发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好无力地摇了摇头。
江褚寒见卫衔雪不张口,“啧”了一声,“想来你一个皇子,是不怎么在乎他们的生死的,可我观他们远在异国,倒是有些在乎你的处境,所以你……”
“江世子。”卫衔雪缄默了许久,终于略微抬起了头,如今的江褚寒与他并无深情过往,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可以拿捏的阶下囚,他承认自己被情绪冲昏了头,可事到如今,软弱的卫衔雪已经不能取信江褚寒了,那他还要在他面前如此怯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