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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他眉眼和顺,这几年愈发生得模样温良了,说起话来轻言细语:“今日实在是想要面见陛下,可否麻烦启礼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这……”启礼长得白净斯文,虽是洪信一手带出来的,平日里却少拿狗眼看人,他微微叹气,“卫公子是为那燕国使臣的事来的吧?”
  早几日燕国使臣要来大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自从当年卫衔雪作为质子入京,这还是燕国第一次派了人来,说是来送岁供,都是三年前的旧账了。
  卫衔雪已经装了很久的不闻窗外事,如今也该到了知道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可当今陛下哪有空见这个无人在意的质子,启礼还想劝,又注意到卫衔雪的手上,“您这手上带的是什么?”
  卫衔雪这才想到什么,“这是菊花。”
  他轻轻松了袋上的绳子,露出个小孔来,里头的馥郁清香瞬间飘了出来,“听闻陛下素来喜欢菊花,多年得宫中庇佑,时至秋日,乌宁殿里种了许些秋菊,我拿来做了花茶,想来当做心意献给陛下。”
  宫里从来不缺好东西,当今陛下喝的菊花向来都是贡品,启礼看了眼那袋子里有花有瓣的干菊,心里犹豫了半晌要不要落他的期望,但他还是笑了笑,“卫公子心巧,这菊花倒是好看。”
  卫衔雪身无长物,身上的确只能拿出这点东西,他低着头又将结口系上,“那公公……”
  “那这样吧。”启礼有些无奈道:“看着时辰,午后陛下还要午休,怕是也不得空,卫公子身子虚,在这太阳底下晒着也不是办法,奴才今日就先替卫公子把这菊花呈上去,陛下知晓了心意,自然就愿意见您了。”
  卫衔雪脸上惊喜,他将菊花捧出去,“那就有劳公公。”
  启礼接了,“卫公子客气。”
  随后卫衔雪朝御书房的方向拜了个礼,但他又向启礼拜了一道,惹得小公公惊吓似地拜了回去,卫衔雪托住他:“启礼公公心善,来日必然有所回报。”
  启礼当他客气,“托卫公子吉言。”
  卫衔雪恭谨地垂了下头,“我知晓这些年为何麻烦少了,也是该道谢的。”
  启礼有些发怔,却见卫衔雪已经转身离开。
  乌宁殿路远,卫衔雪午后才回了屋。
  他先生尹钲之已经在殿内候着他了,尹钲之备了棋盘,他摆了早几日的残局,正琢磨着局势。
  卫衔雪规矩地过去行了礼,等先生应了他才起来。
  这三年先生教了他良多,卫衔雪早知前世耽误,如今心里有了打算,一日日学得精细。
  “今日未曾见到陛下,也不知道此事能不能成。”卫衔雪摸了棋子,“先生觉得我还能出宫吗?”
  “这牢笼困你多日,阿雪。”尹钲之给他倒了杯水,“你也不必急在一时。”
  卫衔雪受用地接了杯子,他喝了一口,“是……”
  眼前的棋盘错综复杂,卫衔雪只好将急迫咽下去,“不知先生今日要教什么?”
  尹钲之捋了胡须,“你长久地呆在后宫,不知道你对前朝了解多少。”
  “前朝……”卫衔雪缓缓顺了口气,这些年他呆在深宫,连来往的宫女太监都很少搭理他,他出不去,前朝的事只能靠着从前的回忆琢磨出一点。
  卫衔雪思忖道:“如今陛下正值壮年,想来无论朝堂如何派系林立,总归还难以趋如何压倒之势,就算波涛涌动,也不会真的浮到明面上。”
  尹钲之示意卫衔雪落子,“派系林立,阿雪,如果让你选,你会选谁呢?”
  卫衔雪谨慎地放了粒棋子在中间,“我若不是卫衔雪,必然想要攀上余太师,余家出了皇后,又有个三皇子天潢贵胄,来日的权势必然更甚。”
  “但是可惜。”卫衔雪摇了头,“三殿下看不上我。”
  尹钲之观着他那一步,卫衔雪想起从前被褚黎找上麻烦,不禁自嘲地笑了下,“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想出宫,但若是孤身一人,哪怕权力捧到我面前,也是顷刻颠覆的事,偌大的绛京城,少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尹钲之继续下了,“那二殿下呢?二殿下如今虽寂寂无名,却有礼贤下士之心,如今宫中皇子不多,谁就知道他今后没有一飞冲天的机遇呢?”
  卫衔雪不知觉摸着棋盘敲了下,“二殿下……我看不透他,也不知……”
  见卫衔雪犹豫,尹钲之伸手间挽了袖子,他指了几粒子,“那就先除却这些出身宫里的,那朝中就不过文武之别,当今圣上尚文,余太师出身翰林院,尚书令出身御史台,三省六部那些个大人,几乎都是文官世家出身,你再数数当今武将。”
  “武将……”卫衔雪有些低了头,“衔雪身份在前,怕是有些不应当评判。”
  尹钲之失笑,“你我如今的身份,就是妄言,也没人会放在心上。”
  他摩挲棋子,换言道:“阿雪,你若只是想找个庇佑,让你在京城的日子可以好过一些,你低一低头,求一求三殿下,他未必就容不下你,想活下去的法子多着,可你并非只想得过且过。”
  尹钲之意味深长地说:“你真的未曾想过那位侯府世子吗?”
  卫衔雪诧异地抬起了头,“先生……”
  侯府世子……他说的是江褚寒。
  “我知道你与他曾有过节,可往事随风,你觉得这些年你的日子,可有好过一些?”尹钲之又落了一子。
  往事随风……卫衔雪望着过往,倘若江褚寒只是在他入京的时候曾为难过他,依着立场,卫衔雪未必就对那些仇恨念念不忘,可那两国的仇恨之外呢?他能就当前尘往事被一阵风吹散在风雪里吗?
  至于这些年,卫衔雪倒是不可否认,当初听松宴上,江褚寒拉着他走到永宴帝面前,江世子不顾世俗,要讨陛下的怪罪,对于卫衔雪是无妄之灾,可他那举动竟也在所有人心里种了根刺——旁人想要为难卫衔雪,竟然也会一道想到江褚寒。
  即便江褚寒这些年半句话也没再说。
  卫衔雪的麻烦却是真的少了,所以……他该对江世子感恩戴德吗?
  “这京城里的人惯会逢场作戏,你若把真心交出去,收回来从来都是血淋淋一片,连本来的模样也辨不出了。”尹钲之棋子落地,宛如掷地有声,“但你为何就要真心以待呢?你若不把他放在心上,来日里戏耍他一遭,你可否还能踩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尹钲之等着卫衔雪颤着手落下下一粒子,“只是阿雪,你要走的这条路,千万别忘了摒除心软。”
  “这是你的命门。”
  卫衔雪手指一偏,他都要忘了自己落在何处了,可他仔细一看棋盘,他闭了眼,“先生,是我输了。”
  ……
  *
  几日之后。
  秋分一晃就至,京城里也终于变了天,连日的晴空涌起乌云,呼啸的北方卷过树梢,萧瑟的秋意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座京城。
  这日就是燕国使臣入京的日子了,卫衔雪等了几天也没得到陛下那边的旨意,他望着风卷残叶,觉得自己怕是要失去这次时机了。
  可惜了。卫衔雪从窗头拾了片落叶,古人言落叶归根,他若是强行将这叶子烧了,挫骨扬灰,哪里还能回到故土去。
  其实卫衔雪也并非是真的思念故土。
  他也不知道燕国于他到底算是什么,他只是一粒被燕国丢弃的废子,就算从前费尽心力回去,也不过被自己的兄弟当成活靶子,凄惨地死在了城楼上。
  所以这次燕国使臣入京,他根本没期盼什么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毕竟从前他跟燕国使臣话都没说着。
  那时候燕国使臣死在了大梁,卫衔雪亲自去收的尸。
  本来还想用他条命做些文章,可他连宫门都没能摸着,这次怕是……
  “卫公子——”门外忽然有声音闯进了他的思绪。
  卫衔雪望过去,手里的枯叶突然掉了,一个内侍站在乌宁殿外面,那人是……启礼?
  见卫衔雪看到他,启礼小步跑着进了乌宁殿,还隔着那窗子,他就弯腰打了招呼,“卫公子久等了。”
  卫衔雪拍了下手上的灰,“启礼公公?”
  启礼还是恭恭敬敬的,直接说了事:“前些日子对不住卫公子,陛下那边实在不得空,但陛下刚刚有口谕,让您今日出宫,去协理燕国使臣入京的差事。”
  “哦——忘了说。”启礼觉得自己是说急了,又道:“前些日子陛下旨意,将接待使臣的事由交给了二殿下,今日陛下应是尝了卫公子的花茶,想到您也许久不闻乡音了,因而就让您跟着协理这事,怪奴才来得慢了,今日午时使臣就要入京。”
  卫衔雪瞧了瞧天色,太阳掩进云里,却也已经接近午时了。
  “公公的意思是,陛下让我此时出宫?”
  “正是。”启礼撤了撤身子,“使臣今日暂且安置在驿站,此刻前往驿站的马车应当都在宫门外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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