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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卫衔雪醉意朦胧地眨了眨眼,他比江褚寒个子低些,就是站起来去看他的脸也是仰着的,“三年前……三年前我来大梁,是世子亲自接的我。”
  说起三年前,江褚寒只能记得他满身的伤,手下那些将士毫不留情地苛待他,让他差点在路上就死了,若是他真的没命,这事情追究的祸端就要落在江褚寒身上。
  他怎么会因为这个事觉得江褚寒好。
  果然卫衔雪接着道:“大梁的冬日真的好冷,也好……好疼。”他整个人有些缩了一下,“寒风连和伤口和衣服冻住都能,我觉得我会死在入京的路上,世子那时候应该不喜欢我吧?但世子还是,还是给了我一件狐裘,让我……在绛京还能活了这么久……”
  卫衔雪说到一半的时候语气低了一下,可他醉意朦胧的时候,说话的条理清晰得过分,烈酒不过是添了一把柴火,让他将心里的话也一股脑地吐出来。
  江褚寒还是觉得诧异,丢了一件狐裘这样的事,他早就不记得了,当时他留了卫衔雪的性命,不过是因为他身为质子不能在入京路上真的死了,且……利用之心早就有之,这卫衔雪居然,居然还把这事情放在心里。
  “大梁的皇宫比起燕国不遑多让,我已然委曲求全了,可还是有人要找我的麻烦……”卫衔雪站不住的时候被扶了一下,他掰着手指头自己数起来,“我不能去御膳房吃东西,也不能去御花园里摘花,更不能去书阁里看书……我还要给人背锅,给人赔罪,给人下跪,还要被逼着跳池子……”
  “那么冷的池水,他们根本没想我活着。”
  卫衔雪很深地呼吸了一下,这样的话谁说出来,也不可能一点恨意也不带,他好像是压下了仇怨,偏偏把其中一件令他有所庆幸的事说了出来:“那一次落水,是世子把我从池子里拉起来的,你记得吗?”
  期待的眼神里把江褚寒最后一丝心软也勾出来了,他昧着良心“嗯”了一声。
  卫衔雪恍然一笑,“你骗人。”
  他重新搭上江褚寒的胳膊,“你不记得这些小事也没关系,这次你带我出牢狱,我怎么也是要感激世子的,这件事你总不会忘……你我都忘不掉。”
  “……”
  “是……”江褚寒盯着卫衔雪自顾自说话的脸,他居然一霎间想过这个人是否有过故意欺瞒的端倪,不然他怎么能傻成这样呢?
  无知无觉的软柿子,被人捏了也还当做庆幸,往后怕是还能帮他满心欢喜地数钱。
  江褚寒竟然替他生气了一下。
  但卫衔雪还在说:“世子把我带进侯府,旁人说,说……”
  他这话好像停顿了许久,然后放轻了声:“说世子把我要过去,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你的人……”卫衔雪撑着江褚寒手臂踮了踮脚,很是天真无邪道:“世子要我怎么做你的人呀?”
  突然与卫衔雪平视,江褚寒呼吸都微微沉了,但这事他没有想清楚,只涩声道:“你在侯府,我不亏待你。”
  但卫衔雪好像没有听到,他看见江褚寒张合的嘴,睁起迷蒙的眼就要凑近了去看,似乎还想将他所有的表情也一并看清了,可他凑近一下眨着眼睛,跟着竟然很轻地往江褚寒嘴上亲了一下。
  “是这样吗?”卫衔雪起来无知地问。
  那一下蜻蜓点水似的,江褚寒的眼睛却骤然一缩,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对那人无知的脸扔过去了灼灼的质疑猜测——他……他故意的吗?
  他想蓄意勾引?
  他想假意逢迎?
  他想有仇报怨?
  “……”
  江世子怎么也不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因为感激亲他这一口。
  但接着卫衔雪踮脚踮得不稳了,他整个人往前一趴,手接着不小心就勾到了江褚寒的衣带,他迷糊地又说:“还是说……”
  “这样……”
  “……”
  江褚寒沉声地呼了一口气,他接着就把卫衔雪的手抓过去了,这人的力气在他面前就是蜉蝣撼树,他要抱过他易如反掌,他连挣扎也挣不脱。
  但卫衔雪这会儿是真没力气了,被江褚寒一下抱起来,人就迷糊地开始昏睡。
  夜里的月色像是把路漫上了一层春水,连着把江世子的心也淹没了,还轻易掀起了浪涛。
  回侯府他生生抱着人走了小半个时辰,那一步步的路他走过去,他没想透的事初见端倪,只有一件事他下了决心——他顺水推舟利用卫衔雪的事,他这辈子也要瞒着他。
  第67章 :账簿
  那一夜的事仿佛在江褚寒心里种了粒根深蒂固的种子,第二日他改了往日里的逃避,耐心在侯府里呆了整整一天,毕竟那人酒后的真言那么真挚,醒了就合该对他投怀送抱。
  可江世子只跟自己的窘迫打了照面,那小傻子没来,白让他在屋里如坐针毡了。
  后来“随便”一问,才知卫衔雪喝了酒一天都没醒来。
  江褚寒黯黯有些在意,他往书房的方向走,不小心拐进了替卫衔雪备的客房。
  老远瞧着床上的人,江世子就开始觉得他没用,别人给他灌酒他就喝,好歹是自己的人了,也不知道出去硬气点,这都算是给他丢人,昨夜没好好说他,今日理由找着了,江褚寒高低得等他醒来说教一番。
  但见到卫衔雪了,又发现这人并没有睡得人事不省,而是一副并不安稳的样子——他闭着眼,却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像是受了惊吓躲藏起来的猎物,整个人惊慌失措地在被子里微微蜷缩,手指无意识掐紧了,将被角攥得很死,仿佛被什么梦魇缠得不见天日。
  江褚寒再怎么给自己找对他冷脸的借口,这会儿也发不出脾气了,他掐着一丁点善心,替卫衔雪掖了一下被角,打算只是在他醒来之后打趣他两句。
  结果……这小家伙忒不厚道,竟然干出不记得酒后胡言的事。
  好歹他是独一份占了他镇宁世子的便宜,这就当了一出闹剧了?
  但……算了,江世子对着他迷蒙的眼睛打了个哈欠,问他要不要吃点点心。
  卫衔雪对着圆润的月亮说:“世子爱吃点心?”
  这都哪跟哪,江褚寒心里痒痒地敷衍了人,谁知第二日这小傻子自己去厨房学怎么做点心了。
  “……”江褚寒抓着盘子吃了两大碗。
  卫衔雪又重新在侯府里安稳住下了。
  往日的侯府几乎就江褚寒一个人,他的确是宁愿出去听曲儿喝酒,也不回来看府里开的新花,可现在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府里有了个新来的小,小公……小夫人。
  卫衔雪在厨房呆了几日,吃得江世子心满意足挑不出毛病了,还有了些圆润的征兆,因而又把他拉去了书房,给他找点书童的活儿来干。
  但江褚寒真想不通了,卫衔雪竟然对那些个话本和春……咳,图册全然没有兴趣,看上几眼就脸红个不停,然后对那些个无趣的所谓名篇手不释卷,那些东西江褚寒看几眼就要与周公争辩几个来回。
  不过他这天赋异禀放着也是放着,江世子还真找着了他的用处——宫里那位陛下知道这外甥不爱看书,每次罚过来挑着抄书这一条来罚,如今可是找着代笔的好人选了。
  江褚寒得意地把书推给人家,本想见识这人从喜到怨的转变,不想卫衔雪抄书也能抄得心满意足。
  “……”
  江褚寒觉得卫衔雪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人也从谣言里的那个人变成了真的枕边人了。
  那一年侯府有了颜色,往日里下人打理的院子卫衔雪接了过去,他把那些枯枝全都清了,在后院种了红梅。
  说是雪覆红梅,美不胜收。
  然后那一年的冬日,侯爷要从边疆回来了。
  江褚寒觉得自己最是春风得意就是那一年的冬天,他看见卫衔雪站在窗边看外面冬雪簌簌,想着冷风吹襟,因而贴心地给他将一件大氅披过去了。
  卫衔雪侧身过来望着他笑,喊了他一声“江郎”。
  头一回听到这称呼的时候江褚寒能去下雪的院子里扫半圈雪,现在能带着卫衔雪照着图册来耕几回地……
  只可惜卫衔雪身子骨太弱,来几次就要让人心疼不已。
  知道镇宁侯要回来的时候卫衔雪躲在屋子里担心了好几日,江褚寒自己肖想几分“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但咱们阿雪生得花容月貌,哪里用得着担心,他出门回来为着安抚人,特意去酒楼里给他带了饭菜。
  如今酒楼里时兴了种特意做给小孩吃的糖球,圆圆的裹了糖浆,大小比外头卖的糖果要大些,有些硬,一口咬不碎,只能含在嘴里,给小孩儿解馋最合适不过,许些小孩儿含在嘴里支支吾吾地说笑,吃起来当嬉戏。
  江褚寒回来的时候早过了饭点,卫衔雪用过饭了并不饿,江褚寒也不硬塞别的,就让他吃那糖球,逼他含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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