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折骨为臣> 第109章

第109章

  卫衔雪把按住书页的手松开,露出了旁边被人用笔标注的几个字:“起死回生。”
  他自然是不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事的,可卫衔雪自己的重生放在面前,活死人医白骨的事情好像也并非天方夜谭了,他跟着往后翻过一页,还想再追究些什么,可发觉当时看的时候并未注意,那书页的缝隙之间有些纸页凸起的地方,竟然是被撕掉的痕迹。
  这书的中间被人撕掉了两页。
  从前这书若是摆在崇文馆,有人看到也是寻常,想到今日见到的余家幼子,莫不是……
  卫衔雪尚在出神思索,不想这书房突然被人敲了两声,卫衔雪一个激灵,有些被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边。
  夜色沉沉,尹钲之背对暗夜,屋子里的烛光有些暗淡,落不到他的脸上,显得他整个人带了些难以看清的深沉。
  “先生……”卫衔雪阖了下书页。
  尹钲之走进来,目光在卫衔雪手边停了一下,他手上提了个食盒,走过去将盒子放在桌上,“没在卧房找到你,就猜你来了书房。”
  “今日厨房炖了些燕窝,你身子弱应该补补,就给你带过来了。”尹钲之把盒子打开,端了一碗燕窝出来。
  这燕窝还是从前江世子住在这里的时候让人送来的,厨子被遣走了,东西还没收拾完。
  见到尹钲之递过来,卫衔雪赶紧站起来接了过去,“怎么劳烦先生亲自过来。”
  “你坐。”尹钲之和颜悦色地按了下卫衔雪的肩,等他坐下才不经意道:“你今日出去了?”
  卫衔雪舀了一勺尝尝,“嗯”了一声,“今日……和他一起去了太师府。”
  尹钲之在桌边踱步,“今日三殿下生辰宴,余太师并不在府中,你们要去找东西,今日正合适。”
  卫衔雪埋着头吃东西,他目光碰了下手边那本书,“学生想……问先生一事。”
  尹钲之脚步停下,“你说。”
  卫衔雪犹豫道:“先生跟……余太师可是旧识?”
  尹钲之把手负在身后,“你为何这样问?”
  卫衔雪握住勺子的手停下,“因为……我今日在余太师的卧房里见到了一个人。”
  “可能也不便这样说,那见着的人已经亡故。”卫衔雪说起话来,就将汤匙放下了,他将碗摆正了才道:“我见到了余家的小公子。”
  “可十年前余家幼子就已经病故了,这事连我这个外人都知晓,所有人都觉得那小公子已经入土为安,但今日学生碰巧闯了密室,竟然在里面看到了那小公子的尸骨,十年过去了……”卫衔雪有些不可置信地说:“若是常人肯定成了枯骨黄土,但今日所见,那余家幼子竟然尸身不腐,几如活人。”
  这事情人人听了都要觉得奇怪,可卫衔雪这样说,尹钲之竟然面色如常,对上视线时只是一副任他说下去的模样。
  卫衔雪便问出了心中疑虑:“此事和先生可有关系?”
  尹钲之只是轻轻一笑,“十年尸身不腐,确实像是秘闻。”
  见先生并不直言,卫衔雪伸手将那本祈族物纪拿过来了,“这书应当是先生刻意送到我手里的吧?”
  卫衔雪将书往前摆过去,顺着书页折过的痕迹打开了其中一页。
  尹钲之垂眼,面前正是记载“雪仙兰”的一页。
  卫衔雪道:“我今日见到这雪仙兰了,那棺椁里面开遍兰花,余家的小公子就躺在其中,如同生者。”
  尹钲之脸上露出些许难办,他在微弱的烛火下按了按那一页的书卷,“这花在大梁应当罕见,我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卫衔雪沉下眼,“先生避重就轻,是不想同我明说的意思。”
  尹钲之蹙了下眉,“阿雪通透……”
  他沉吟片刻,把那书页阖上了,尹钲之绕过桌子,“这事并非想瞒着你,只是从前过往如云,你如今还不到知道的时候。”
  卫衔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先生可知道这一页之后撕掉的部分,到底写了什么?”
  尹钲之还是不言,他停在卫衔雪身侧,“此事你如今也不必追究。”
  卫衔雪不明白地摇了摇头。
  尹钲之许是觉得糊弄太过,他伸过手,用他有些粗糙的手掌去拍了拍卫衔雪的肩,“你一向聪慧,往后我就算不说,你可能也会猜到,所以今日我先跟你说些旁的话,这话你需得记住。”
  卫衔雪正了正色。
  尹钲之叹了声气,“先生此生于世,始终只信‘因果归宿’四个字,这些年我寂寂无名,可我从前也是个不甘平凡的少年儿郎,所以才掺和进了这世道,成了如今的我,也正因如此,早些年的因已经种下了,往后的事情即便知道结果,也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事我笃信的心道。”
  卫衔雪忽然抬了抬头,好像有根心弦忽然崩了一下,这话……
  尹钲之隐秘地露出个笑意,他的手顺着往上,将卫衔雪头顶的发丝归拢起来缓缓摸了摸,“所以此事不值得你烦忧,来日若有什么变数,也是先生笃信的因果,同你并无干系。”
  卫衔雪怔怔地反应过来,这话从前……他好像听过。
  一些追究到生死时刻的深刻记忆涌上心头,上一世卫衔雪从侯府离开,想要离开绛京城,是先生和降尘拼死将他送了出去,可那时在城门口,先生在他面前正正说了跟前几乎一样的话。
  “先生……”
  “阿雪。”尹钲之站在卫衔雪面前,将他眼前的视线全都拦住了,他轻轻道:“你我出身同族,我又与你母亲……”
  “我自当护你周全。”
  ……
  *
  月光之下,侯府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京城外的官道有些颠簸,马车一路朝着栖岩山的方向驶了过去。
  江世子被他爹打服了,两人才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上一聊。
  这会儿江褚寒没了之前安坐的待遇,他这一动手,被掀翻往后壁上撞了几下,人都蔫儿了几分,他跪在马车里边,江侯爷坐在他面前。
  江辞叹了口气,“除了他,你就没什么别的好说的吗?”
  江褚寒已经求过父亲了,可面前的镇宁侯心比石头还硬,根本不听他的所谓真心实意,还是只能被他带出了京城。
  但卫衔雪还留在城里,他身为质子,这一生只要还是这个身份,两国之间的嫌隙没有消解,卫衔雪就不能离开,除非身死,而此番江褚寒被带离京城,就是失掉了同他相见的机会。
  江褚寒不敢想半年之后卫衔雪对他会是什么态度,如今他尚且不想与自己有什么瓜葛,谈何被时间冲淡的来日……
  可他也知道父亲这次不会对他留情,江辞这一生忠君爱国,最忌讳的就是违抗圣意,江褚寒在京城散漫久了,也习惯了上面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个父亲不会任他这样。
  江褚寒还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父亲……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江辞神色微动,这才勾起些久别重逢的父子情来了,“我虽远在边境,但你在京城的事我都让鸦青传信告诉我了,除却这次抗旨不遵,你之前身在六部,其实诸事做得很好。”
  江褚寒只是苦笑了下,“京城里的事顺坡下驴,自然有下面人把祸事补上,要做大官其实容易得很,我只是个混子,算不得好。”
  江辞却没当他说这话,“你母亲若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定然会很欣慰。”
  见到父亲首肯,江褚寒还是抬了下头,可不想视线一碰,江辞干脆地摇了摇头,“可你要哪个卫衔雪……”
  他生硬道:“不行。”
  “可你以前都没……”江褚寒发觉自己混淆了过往,他改了口,“你之前都不在乎什么出身,你说我就算娶个农家女你都……”
  “你就算要娶一个农家女我也不拦着,可你要的不仅是个男人,他还是燕国质子。”江辞不等江褚寒反驳,就微微倾身,往这个跪起来也依旧高大的儿子肩上拍了过去,他神色严肃,“府里的兵书我不知道你可曾读过,朝堂处境尚且不谈,你跟我说说天下如今是个什么局势。”
  江褚寒微微握手,他是看过未来的人,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江褚寒干涩道:“西秦势弱,这些年一直意欲挑拨大梁和燕国的关系,可两国事到如今,根本无须什么莫须有的挑拨,那一纸当年的和谈,有些遮羞布的意思了吧?或许有一日……”
  有一日真的会重新起兵,毁掉那一纸合约。
  “你既知道。”江辞扣着他的肩窝,“你可想过他来日是什么处境?”
  江褚寒不作想便道:“两国若是这么相安无事,我定然待他千好,但就算来日燕国起兵,我也定然会护住……”
  “你护不住的。”江辞声音有些发沉,“两国面前,他的性命你护得住一时,绝不可能一直无虞下去,褚寒啊,你不像如此天真之人。”
  江褚寒攥紧了手,他抬头张了张口,但对着父亲那副认真的眉目,他竟一个字也没说下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