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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卫衔雪像是说服自己,“不管先生做了什么,就算真是算计了全天下,独独只有我没有立场说出什么苛责的话,没有尹钲之就没有今日的卫衔雪。”
  尹钲之复杂地注视着他,又摇了摇头,“该心狠的时候不能决断,你父皇那里你还有得苦吃。”
  卫衔雪终于站起来,他探身去掀马车帘子,只是苦笑道:“父皇……”
  尹钲之注视卫衔雪的后背,他皱起眉,还是说道:“我若不主动提起余丞秋,我猜你今日肯定是想问江褚寒。”
  卫衔雪手间的动作一顿。
  “江世子——他幼时我的确同他打过一次照面。”尹钲之后面的话停了一下,他等卫衔雪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才沉声把话说了下去,“是托陛下的福。”
  “……”
  这话突然于卫衔雪可怕得如同万钧雷霆。
  第109章 :恩威
  卫衔雪倏然停住了,仿佛被那天雷横空劈了当场。
  但引路的小太监已经来了,卫衔雪被身后叫下去,他木讷地走进宫门,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引进宫的。
  这进宫的路有些漫长,卫衔雪走着走着,思绪里混乱地将事情串联成明晰的大概,等他再抬首,才发现这路不是引他去御书房的。
  卫衔雪叫住前面的小太监,“敢问公公是要引我去何处?”
  那小公公停下来侧身答道:“陛下的旨意,要引公子去金銮殿。”
  金銮殿……卫衔雪继续跟着他走,他这身份从前是没有机会上朝的,所以这金銮大殿卫衔雪还没去过,但此时日头已经冲着西沉去了,金銮殿的朝会早就散了几个时辰,这时候唤他去……
  卫衔雪很快被带到了大殿,殿门这个时辰已经关上了,那小太监打开殿门请他进去,卫衔雪往里走了几步,身后的小太监跟着道:“陛下此刻尚不得空,还望公子在此处稍待。”
  不等卫衔雪应过,那太监转身,跟着将殿门重新阖上了。
  这一日晨起就有日光,午后斜阳褪得早,金銮殿的窗子封得厚实又通透,斜穿的日光透过门窗的缝隙洒进来,能将底下半边的大殿照满光影,但大殿高处的皇位龙椅在未曾点灯的宫殿中藏进黑影里,显得清冷遗世,如同迷雾环绕的空中楼阁。
  ——这世间大多数人连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前朝今世,为了位高权重几个字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这大殿上黄金堆砌的宝座实则是森森白骨与遍地鲜血造就的,哪怕表面的亲疏传位,其中掺杂的勾心斗角也足以掀起惊天的浪涛,把许多人卷进洪流无路可退,最后不过成为里头的一粒尘埃。
  卫衔雪望着那龙椅,整座大殿寂寂,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下面,他往前走了几步,从日光走到了阴影里。
  卫衔雪垂下头,对着那龙椅跪下去了——金銮殿上没有父子,那位陛下把他引到这里,整座大殿只有龙椅这一个地方可坐,就是和他做君臣的打算。
  地上全是冷冰冰的石头,卫衔雪跪下去不过一会儿,膝盖上的冷意就传到了全身,刺痛和着冰凉的触感,卫衔雪觉得整座大殿都像是冰窖。
  他不知道跪了多久,外头日影渐斜,落日都垂下去了,日暮方起,整座大殿都昏暗下来,愈发是冷冰冰地透着寒意。
  卫衔雪膝盖都几乎麻了,才听到身后有推门的声音,一点明灯照进来,脚步声也随之传进了屋子。
  两边有人提着灯笼进来,麻利地将大殿里的烛火点亮了,等到半边亮起来,又重新提灯笼退下,跟着殿门阖上的声音。
  卫衔雪并未抬头,只盯着自己面前的影子,越来越长的身影几乎把他盖住了,一个人影停在了他的身后。
  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过,一件大氅从后面落在了卫衔雪的身上。
  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卫衔雪跪着拜下去,“多谢陛下。”
  褚章低头看他几眼,“先起来吧。”
  卫衔雪挪了挪膝盖,有些艰难地从地上起来,他垂着头揖手转过了身,一双手就伸到他脖间,褚章把那件大氅替卫衔雪系上,一边温声道:“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卫衔雪入宫的时候还是白日,为着礼数他穿得并不厚,也不知道陛下要他来的是这里,他低垂的睫毛抖了两下,“是,是臣……思虑不周。”
  褚章系完衣服背过了手,他越过卫衔雪的身侧,朝着龙椅走了过去,“跟朕过来。”
  “是。”卫衔雪走路还有些生硬,他跟着步子走在后面。
  褚章在龙椅上坐下,他等卫衔雪到他跟前,微微侧身拍了拍座椅旁边,“来跟朕一起坐。”
  卫衔雪才走到阶前,他像被这话吓到,当即曲着膝盖一弯,原本还在疼的膝盖又重新重重磕在地上,他惶恐地说:“臣……臣不敢……”
  褚章低头注视,脸上的神色在烛光里似乎是柔软的,“阿雪,你在朕面前,可以自称儿臣。”
  “……”卫衔雪低着头,他杵在地上的手略微碰了碰膝盖,“……是。”
  他重新道:“儿臣……儿臣不敢。”
  大殿里几乎静了好一晌,褚章没有喊卫衔雪起来,而是意味深长地说:“这些时日任你待在雪院,你在宫外可还玩够了?”
  卫衔雪微微阖手,“儿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既是在宫外玩够了。”褚章收了收脸上的情绪,“之后就先把私情放一放吧。”
  卫衔雪攥住了自己的袖口。
  褚章接着道:“昨夜祭灵台的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尹先生的意思?”
  “是……是我……”卫衔雪垂着眼,“是儿臣自己让人做的。”
  褚章“嗯”了一声,“世人敬重神灵,是个好主意,这些年的确是苦了你,是应该告诉世人你并无过错。”
  陛下看着卫衔雪的头顶,他微微沉下声来,“如今宫外谣言甚多,你是不是怨朕了?”
  卫衔雪默了默,若要他心里说,这几日的怨算什么,连带他母亲的那一份,卫衔雪可不敢和他善始善终地做什么亲父子。
  但他只是垂下头,往地上磕了一下,“陛下恕罪。”
  褚章似乎叹了口气,他还是拍了下龙椅,“你先起来,陪朕坐一坐。”
  卫衔雪在地上待了一会儿,慢慢站起了身,他一副惶恐的模样,缓缓朝褚章身边坐过去了。
  但他只靠上去坐了一点——龙椅其实是凉的,同冰凉的地板好像并无不同,卫衔雪依然没有抬起头看下面,只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衣角。
  褚章突然问:“你想坐这个皇位吗?”
  卫衔雪又像惊弓之鸟,但他才刚有些起身的动作,就被褚章按下去了,“世人都求功名利禄,朕当年也不能免俗,阿雪,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陛下……”卫衔雪似乎想了很久,他轻声问:“陛下会觉得我可怜吗?”
  褚章皱了皱眉,“朕怜惜你,也的确亏欠了你,和你母亲。”
  卫衔雪很轻地摇了下头,“我若是用怜惜二字走到陛下面前,算是我用情谊掣肘,配不上这样的期望。”
  褚章似乎诧异他这么说,“朕当年没有人期望,也走到了这一步。”
  卫衔雪脑子里转了几道,他忍下来,只是问道:“陛下想让我如何做。”
  片刻的时间里好像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褚章忽然看了卫衔雪一眼,“你先生跟你说了什么?”
  一瞬间氛围里好像闪过一丝寒意,卫衔雪抿了抿唇,“先生说当年他同陛下一道去过燕国……”
  “是。”褚章也想起往事似的,“尹先生同阿鸢一族所出,他跟朕一道去了燕国。”
  “不仅如此,当年他辅佐朕时劳心劳力,朕的门客中只有他学识最高,帮朕做了许多事,所以……”褚章忽然伸过手搭上卫衔雪的肩,“他没跟你说过他同侯府的渊源吗?”
  这话又同一道雷鸣,让卫衔雪心底的阴霾重新涌起来,他真的到现在也不敢细想尹钲之同长公主的渊源。
  所以……当年真的是先生动的手吗?如若是他给长公主下了毒,那,那他于江褚寒而言就是杀母之仇,江世子一向有仇必报,以卫衔雪的立场来说,他如何也不应当劝着他把这浓于骨血的仇恨放下,可尹钲之对他而言也是恩重如山的亲长啊。
  偏偏这样的真相与现实比照,还真就能把事情严丝合缝地推理过去,当年长公主风头正盛,休说是默默无闻的褚章,其他的兄弟姐妹都要逊色地退到一旁,长公主却在这时候被人下了毒,才有了褚章这个弟弟不顾艰险的越众而出。
  那这个时机来得太巧了,说成自导自演的苦肉计……竟然也不能让人挑出什么毛病。
  但陛下现在对他这样问,又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卫衔雪停顿了片刻,他好像不知道如何答,只是忽然往后靠了些许,然后微弱又几不可闻地喊了一声:“父皇。”
  “……”微弱的声音在宁静的大殿里直接撞进了褚章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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