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那地方他过去没人拦着,守城的将士避之不及——几乎只隔了一堵墙,外面就是人影晃动,那边关着西秦造出来的“生人”。
西秦这几次几战几胜,大多是拿生人打个头阵,后头炮火夹击,再有西秦将士勇猛,那些生人久经多日还能行走自如,可自身体里面透出股难以忍受的血腥味,夜风里更是容易飘出来,因而进了曲州,就把人都关在城墙底下,只有外头的风往下面涌,还能遮盖住许多血腥之气。
但靠得太近还是不可避免闻到的,卫衔雪凑近墙些许,几乎就胃里翻涌,那边的城墙被炮火轰炸,有一半的石头掉了,卫衔雪微微侧首,还能瞥见那边关着的怪物。
可卫衔雪还是靠着草席蹲了过去。
夜色愈发深了,似乎明日就要下雨,这一夜冷得出奇,卫衔雪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冻得瑟缩了几下,他最终还是站起来,出去问那些西秦的将士要个火盆。
拓尔将军待卫衔雪算是客气,外面的将士也没有为难他,没给他火盆,给他丢了个焦炭过去。
卫衔雪碰到微弱的火星子,缩着身子将手放在上面暖了暖。
外面的巡视的护卫只探了卫衔雪几眼走开了,卫衔雪还是瑟缩着,可他悄悄从鞋袜的缝隙里,抽出了几根细细的香烛。
卫衔雪将香烛凑到还燃着的焦炭上面点燃,青烟飘起来,很快被风吹散了,他用手护了护香烛,居然透过那个被炮火炸开的石头缝,放进了另一边关着生人的囚笼。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香烟传出来,往那囚笼里缭绕了进去。
第130章 :夺回
后半夜的时候曲州下起了雨,细细烟雨笼罩上城楼,翌日天亮的时候还是朦胧的样子,卫衔雪觉得太冷了,整个人蜷在墙角,做了个不安稳的梦。
梦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尝出滋味,就被一阵刀枪棍棒胡乱敲响的声音震醒了,卫衔雪皱眉睁开眼,他才微微抬了抬首,就看见身前人影晃动,几个凶神恶煞的西秦将士朝他走了过来。
卫衔雪胳膊都已经僵硬麻木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个人在他身前杵了一会儿,马上生硬地去抓他的胳膊手臂,要强行把他拖出去,卫衔雪试着无用挣扎,只是用手肘无意识撞了下后面的砖块,将上边还残留的些许香灰蹭掉了。
锁链撞得作响几声,擦着地板的动静刺耳,那几个将士把卫衔雪拉出去,跟着把他按着跪在了外面的地上。
朦胧的细雨还在飘,外头似乎起了些雾,细细的雨水往卫衔雪脸上敲过来,带着濡湿的凉意,他一仰头就看见拓尔走过来,脸色铁青,那模样气愤得像能把他吞下。
“将……”卫衔雪方才开口,拓尔的刀连着刀鞘一挥就往卫衔雪胸腹的位置撞过来,直接把卫衔雪的撞得失了声,他喉中咳出一口气,顿时疼得整个人都蜷了一下,卫衔雪跪着往前差点伏在地上。
拓尔低头生气地说:“是你干的好事。”
“你过来根本不是想和我下棋,也不是想和西秦谈判,那些梁国人叫你殿下,你根本不是燕国人,是你干的吧?”拓尔指向城墙后面,“你杀了我们的将士。”
城墙的另一边关在西秦造的生人,昨夜还人头攒动的牢笼,如今竟然一片死气,整个城墙里面弥漫着沉沉腐朽的糜烂血气,满地都是腐烂的身体,躺在地上像是横尸遍野的战场。
“不曾……”卫衔雪疼得说不出话,他艰难地咬出几个字,“我没有。”
拓尔像是没听到他说的,他咬牙切齿地把刀杵在地上,“我要把你做成‘生人’。”
卫衔雪眸光一颤,他呼着气缓了缓,仰头辩解地说:“将军,我昨夜都在城楼上,我什么都没做,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
拓尔甩开了刀鞘,“我听说过你的本事,你给梁国人解过毒,他们说你是天上的神鸟,身体里流的是上天所赐的血。”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本事杀了他们,放掉你这一身的血,你把你做成生人送给梁国。”刀光一闪,拓尔拿刀对准了卫衔雪。
卫衔雪瑟缩着仰了仰身,他无辜地望着,“你手底下的将士没了,将军不留下我,要怎么和梁国交易?”
“将军……不是想把梁国的将士都一网打尽吗?”
前几日拓尔留下卫衔雪,根本不是听他的劝说想要拿他换人,几场大胜蒙了拓尔将军的眼,光是一个曲州不够,平西军败在他的手里,他还想更多的梁军都败在他手里,所以他愿意等几日援兵赶到,他要拿更多的丰功伟绩去填他西秦的史册。
“你……”拓尔冷笑了一声,他转动着手里的砍刀,忽然长刀一扬,冷刀迅速地划过一道,眨眼间擦过了卫衔雪的一只腿,在他脚踝的地方割了一刀。
卫衔雪方才扬起的身子重新往地上伏下去,他闷哼着喊了一声,一丝冰凉的触感从他腿上划过,随后才是疼痛喷涌似地蔓延开来,卫衔雪白色的鞋袜里洇出了血。
倏然的疼痛疼得卫衔雪攥紧的手差点陷进掌心,他感受到鲜血在体内流动,从砍刀划过的伤口里涌了出来,疼痛之外他半条腿都凉了,仿佛比这漫天细雨还要寒凉。
拓尔玩味地看了他半晌,“把他吊起来,等大雾散了,梁军就能看到他们的殿下被我们折辱。”
很快拓尔的手下过来抓住了卫衔雪,他们用绳子把卫衔雪的手腕绑在一起,解下他脚下的锁链,强硬地把他拖了过去。
卫衔雪腿上的血不停流出来,划过地上拖出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
拓尔道:“伤口不深,你一身的血,大概可以撑一个时辰,看梁国行军的速度,还能不能等到你活着见他们。”
两个西秦的将士把绳子挂上西秦的旗杆,一拉就把卫衔雪吊了上去。
漫天的细雨与凉风冲卫衔雪掀过来,像把他拍打进浪头似的,支撑身体的胳膊仿佛都要断掉了,卫衔雪吃痛地抿着嘴,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吧嗒”一声,他的血从脚底下流下,滴在了城墙上。
拓尔冷漠地盯着半空,他回转身来,目光触到了城墙上的摆置的棋盘,拓尔沉眼说了句“可惜”。
*
五里之外正有快马奔腾。
“世子——大雾间恐有埋伏!”鸦青骑马赶在后面,身后跟着行军队伍,马蹄踏过昨夜积水,四溅起泥泞的污水。
江褚寒盯着远处,速度未放慢分毫,“有雾遮掩,西秦还不知道我们出兵,我们打他们措手不及。”
“夺回曲州——”
还有阿雪。
……
滴答的血仿佛流不尽,积起的血已经往城楼上不平的地方流了过去,大概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卫衔雪的眼睛微微阖着,他气若游丝地缓缓呼吸,胳膊与伤口的疼化作了麻木与冰冷,鲜血流出来的地方他觉得是冻上了冰碴。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呼啸的风声远去,卫衔雪好像自己都听到血往下滴的声音,一滴滴的流逝像是带走他的生命——从前死得猝不及防,好像是现在放慢了他才感受到生死终结的漫长。
其实选择来曲州的时候,卫衔雪不是没想到过这个结果,他想给西河时间,想要阿姐活着,他也想过来将西秦不顾人命做出的生人终结,把他祈族传出去的蛊虫烂摊子收回去,他还想……撑一些时间来见江褚寒。
这样的时候卫衔雪又想过自私的事了,当初没狠心给他把毒药灌进去,要是江褚寒永远都只待在他身边也没什么不好,什么生死人命,百姓与国家的安危都是硕大的秤砣,压在身上能让人喘不过气,他也只想跟江褚寒远走高飞不顾旁人的死活。
眼前不知不觉就回放起过往的点滴了……卫衔雪惋惜地想:除了那次,他还看过江褚寒当将军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似乎自己臆想出了千军万马奔腾的马蹄声,愈来愈近,马蹄踏过泥泞的沙土泥浆,在这雨天里还能渲染出铁马金戈的气势。
接着卫衔雪居然听见下面哈哈笑了一声,拓尔仰头道:“他们来了。”
卫衔雪撑起眼皮看了一眼。
迷雾散了许多,漫天的烟雨朦胧居然有几分江南细雨的影子,还有些……像卫衔雪见过满是粉尘风雪的冬日。
他隔着风雨,见到了兵临城下,江褚寒还是骑马坐在前头。
江褚寒一眼就认出了被吊在城楼上的卫衔雪——他腿上的鲜红比起西秦的旗子还要刺眼。
“西秦……”江褚寒捏着马绳几乎要勒断了绳子,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卫衔雪若是死了……”
“世子,卫公子还活着。”鸦青注意到卫衔雪抬头的动作,赶忙劝说着世子冷静。
江褚寒已经气疯了,喷薄的情绪是被他强行用冷静压着,才只是面前的几分冷漠生气,满心的心疼简直疼得他胸口堆了厚重的山石,稍不小心就会砸的他浑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