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偏头,看向白鹄,唇一勾,说话间哈出一片白雾,遮了半面颜色:“怎么了?”
  白鹄是南方人,若非网络发达,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雪是什么模样。他印象里的冬天大概就是寒冷以及雾气,就像这时候说话会呼出的雾气。
  那是能驱散冬天所带来的寂寥的人气,好似这一口雾气,就表示冬天并没有把人冻死绝,活物们正靠着这口雾气传达冬天的不满呢。
  但此刻的雪景很大地满足了白鹄这个没见识的南方人,于是他连带着对与雪景融为一体的闻述有着一种奇妙的感触,大概是惊奇,且赞叹。
  这种随时不活了的苍白感竟然如此适配冬日,尤其是那一点儿也不暖和的阳光照耀之时,仿佛是捧在手心的雪人,即将消融,可此刻坚韧成型。
  大概是他眼里的欣赏过于直白,闻述忽然撇开了视线,冲身后的伊一说道:“老乘客,之后我们要去做什么?”
  伊一刚从木屋出来,被外面的冷空气冻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抖三抖,就猝然被提问,而且这提问还怪不客气的。
  他没堵在门口,往旁边让了让,好让后面的人出来:“去找npc问点问题,找线索,站点的线索也好,地铁币的线索也好。不过按理说,npc更多都是和地铁币有关,站点的线索一般都是通过系统任务寻找的。”
  他对着前方抬了抬下巴:“那儿,人气还挺足,还有烟囱。”
  和白鹄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样,距离不远处就是好几处人家,虽见不到人影,但偶尔会传来人声。
  和镜子里那副可怖可憎的场景不同,现在只在冬日感到了那处的人气。
  而院子里花没有开。没了那抹艳丽,反而寻常。
  仙贝最后从木屋中-出来,关上门,跟着他们一同出发。
  和绮走在最前,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院子里走出。
  闻述没得到“怎么了”的答话就匆忙转移了话题,但白鹄显然还记着那个问题,此刻倒有问必答了。
  他踩在雪堆上,冰雪裂开声和他的答音同时响起:“回响,昨晚睡得好吗?”
  闻述心里还在七零八乱。
  大抵“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这句话永远存在,因为那一瞬的对视,足以让闻述的心脏上演击鼓鸣冤。
  白鹄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无论是混乱嘈杂的车厢,还是在暗色逼近的楼梯口。
  就算是可入画的美景,也无法喧宾夺主,也是他的背景,他从来都是主角。
  和冰雪不相同,他向来和寒冷相对,风雪之中,他应当是闯进画中的妙笔,张扬热烈的粉发,单薄的画因此增添色彩。
  唇下银线是证明他并非画中人的证据。
  演戏和探究是闻述的擅长,但极少数的时候,他会不记得怎么表演。这时候,躲避成了绝招。
  此时闻述乍一听白鹄的问话,击鼓鸣冤的那个小人才刚刚被青天老爷安抚,险些又暴动。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胡乱取的名字,还心道这是问谁呢,话落地了之后才猛然想起,立马不敢管那小人了,青天老爷此刻摆正情绪:“还好。你昨晚没睡好吗?”
  白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在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还是在料想他的迟钝答话,但只是轻飘飘说道:“把帽子戴好吧,你耳朵冻红了。”
  第23章 m.谁是胡思乱想的人
  那轻飘飘的一句, 像天空中飘下的一片雪花一样毫无重量,却狠狠砸死了闻述心里的那个小人。
  小人死不瞑目,死了还让他这个青天老爷魂不守舍。
  闻述警铃大作, 心想:“他想说什么?只是提醒我把帽子戴好吗?他是在暗示什么吗?只是单纯的关心吗?为什么要在意我的耳朵有没有冻红?他这么在意我的吗?”
  有时候见色起意并不也是在第一次见面瞬间,可能是多年朋友之间的一次畅谈, 也有可能是在某一次稀松平常的问候,只是某一刻, 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这么理所当然,并且也试图揣测出对方的问心有愧之处。
  原本正常的勾肩搭背成了心怀叵测,原本普通的问话成了含沙射影,而这一切都只是单方面某个见色起意的人心中的鸡犬不宁。
  闻述此刻的见色起意不知何时平复, 但现如今海晏河清的心里掀起了波澜,扰得全身上下各个地方的跳出来了伸冤的小人,不停地闹, 闹得兵荒马乱,心脏鼓动着,从头皮到脚底发麻着,偏生脑子不做事, 依旧胡思乱想, 真真成了昏君。
  昏君背离组织命令, 眼睛止不住往白鹄身上瞄。
  白鹄不知这昏君所想, 正抬头望向树上堆积的雪层, 冬天不温暖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打出了一道侧影。
  长又密的睫毛仿佛理应承载着世间所有的阳光, 而他的瞳孔不知道存放着什么,足够让人探究。唇下那根银线依旧像银河,虽然如今是白天, 太阳还挂在天上,可这蜿蜒的银线就该是人间的银河,能与太阳争辉。
  闻述心里逼迫自己想正事,却像每个听课时游神的同学一样,那时能从正弦函数联想到深山中的溪水流向曲线,而此刻却从“问心无愧的正事”想道“不敢宣之于口的斜事”。
  闻述想:“或许他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他在试探我……他唇下的那根银线究竟从何而来……是我当时转移话题时太过生硬、引人注目了吗?……他有喜欢……不对!他是在怀疑我的心思吗?不不不,我怎么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也是试探他的身份罢了……应当如此才对。”
  这些不能拿出来说的胡思乱想不过只是脑子里一瞬的千变万化,他自导自演了一场判决,认定那些慌乱都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担心自己非常正义且有正当理由并毫无旖旎的心思被发现。
  闻述面上不动神色,和那丰富的心理活动完全不同,平淡得甚至和往常故意的矫揉造作不符,用力过度了,反而趋近于冷淡。
  他点点头,把帽子往下拉了拉,说道:“谢谢提醒。”
  大抵是真的心里有鬼,他控制不住自己这段时间什么都不想,也不能让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偏航,于是特意在心里起了个头:“他这么问,昨晚究竟经历了什么呢?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和自己有关吗?是觉得同处一间房自己却平安无事而感到疑惑吗?他……”
  心里的胡言乱语不知道绕到了哪个层面,突然他余光瞥见白鹄抬手,瞬间魂飞魄散,什么线索什么疑惑,种种不知所谓的疑虑如同冬日刚呼出就化为水雾的气息,那口气消失得彻底。
  他像守株待兔中的那个兔子一样,慌不择路,四处躲避,猛地往旁边一撞,硬生生把院子的木栅栏给撞成了残废。
  咔嚓——
  这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六个人所有的心怀鬼胎。
  走在最前面的和绮还在思虑昨晚的事情。
  在油画上挂着并非一无所获,好歹看了不少批乘客的生生死死,也得到了一些信息,但这些信息究竟真假实在可疑,因为这和系统给出的《美女和野兽》这个信息实在有些大相径庭。
  而且,昨晚的事情完全没有给她造成任何伤害,和以往她被鬼怪缠身的时候完全不同,太没有目的了。
  真要说唯一的目的,好似只是为了让她看到前来人的悲惨结局一般。
  人都是下-贱的,如果轻易得到、没有耗费力气而获得的东西,总会疑心馅饼是否伴随着陷阱。
  和绮能在这个危险重重的世界中活到至今并还有排名,当然只会疑心病更重。
  任何不劳而获的东西,所付出的报酬绝对只会比劳而获更多,例如好友相助消耗的是情谊,不求金钱与利益可能有时候求的是命。
  所以和绮并不敢轻易相信昨晚获得的信息,也就没有在长桌上告知其他人昨晚的事情。
  况且,她也尚且不知白鹄究竟又是如何进入镜面世界。
  她想:她要找个时间问一下白鹄。
  跟在白鹄和闻述身后的贾子涵看着满目雪白,连续的车厢事件和第一道题考验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似乎只有在车厢内才能有时间悲痛自己的远去的生活,以至于如今一瞧到雪,他才终于彻底有了实感。
  与封闭的车厢和昏暗的木屋内不同,宽阔的大地才是自然的象征,可走出了自然,也才能真正发觉这自然也不是自然,或者说,不是他信奉十多年的科学与自然。
  几分钟的列车就把他从艳阳高照的地方带到了天寒地冻的雪地,他也是第1回 看到这满世界铺上厚厚雪层的景象。
  震撼,又美丽的。
  可是他想: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伊一习惯了从荒漠到极寒、从陆地到深海的日子,对此毫无感触,甚至十分不符合他头顶黄毛应有的刻板印象,他十分绅士地让仙贝走在前面自己垫后。
  不过此举究竟所为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伊一看着前方的背影,一阵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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