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鲜红的“封”字放大在中间,背景还是那个骷髅头,似乎有些愤怒。
  “……”
  白鹄也有些愤怒了。
  不给出电梯就算了,连乐子都没了!
  他压了眉梢,举着手机电筒在这个密闭空间挨个照过去:“开门。”
  片刻,“叮咚”,七楼到,电梯门开了。
  上到规矩扒在天花板、连根头发丝都不敢掉的怨灵,中到爬在墙上试图薄如羽翼的婴灵,下到只占据电梯一角的女鬼,幽怨的目光齐齐目送白鹄离开。
  白鹄出电梯后,悄悄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战绩可嘉。
  两个字,让三个鬼言听计从。
  不知道是不是话少以后,浑身气质都得到了提高,鬼见鬼怕。
  果然人就该端着。
  白鹄暗自点头确信,端足了高贵冷艳的气质,一转角,幽长的红毯走廊上,立着一个拿斧头的小丑。
  白鹄:“……”
  日啊!
  这已经不是端着的问题了,是能不能逃命的问题了!
  西方的恶魔数字太吓人了,动不动拿斧头拿电锯的,一点没有中式鬼的自持。
  在白鹄转角遇到爱,和凶残暴戾的西方鬼面对面时,另一边,刘清虹的遭遇,十分中式。
  -
  恶灵都市。
  城南,花街。
  这是一个小巷子,烟火气浓,灯笼、花生、红薯干……这条小巷就像是千千万万个家乡的缩影。
  有门前晒干辣椒的、也有院里养猫的,一条道走过去,仿佛见到了不同人心里不同的家。
  刘清虹走进这条小巷的时候,西边天幕还有一抹微红。
  每个院子都升起了炊烟,家常的饭香味飘到各家各户,犹记小时候总喜欢闻着别家的菜香味来猜测煮了什么,并暗自攀比谁家吃的菜更好。
  刘清虹走在这条小巷里,脚步都放缓了不少。
  也许是近乡情怯。
  到了一家门口种月季的院子前,她的脚步停下了。
  没有推门,只是静静地看着院里的布局。
  白鹄说得对,她的确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闭眼,再睁眼,她推门进了院子,闻着熟悉的药膳汤,见到了厨房忙碌的那位……母亲。
  手腕上的水晶链膈骨头,但拥抱时,触感是真实的。
  刘清虹度过了一个,从前稀松平常的傍晚。
  她沉默地喝着汤,听着母亲的喋喋不休和关怀,直至夜幕降临。
  “滴答、滴答……”
  不知哪来的水声。
  身体潮湿了许久,似乎空气中哪哪都是水分,浸得骨头发冷。
  刘清虹坐在饭桌上,透过窗户,隔着院子那在月光下开得艳的月季,看到了对面小厨房里忙碌的人影。
  昏黄的灯光把皱纹抹平,岁月的痕迹依旧存在,割人心脏。
  每一道皱纹,都是愧疚的源发地。
  那边从锅碗瓢盆洗到水槽气炉,她就看到了持续“滴答滴答”让脚下汇集的一滩水。
  “囡囡,你先去洗澡好吗?”那边笑出了鱼尾,探出头,用着商量的语气喊着。
  刘清虹一句话都没说,起身,朝浴室走去。
  水晶手串微微亮光,似乎受到滋养。
  她进浴室之前,把所有记得的信息都编辑好了定时发送给白鹄。
  人的诞生与孕育,最初来源于那根与母亲相连接的脐带。
  而脐带连接的情感,从来就不是一剪刀能够割断的。
  至少她割舍不掉。
  也不打算割舍。
  而在她关闭手机进去的那一瞬间,“怪坛”里,她那个手机的无头像用户名下,悄然发了一个新帖。
  “主题:母亲让我去洗澡。”
  “no.0:如题。”
  第48章 e.五行心愿屋(08)
  “no.1:离开家的这段时间, 许许多多怪异的事冲击着我的精神,但回家的念头让我撑过了那些恐怖、死亡与绝望。
  神承诺了我的愿望,将我手上所有的血腥和杀-戮, 统统洗净,放我归家。
  同行者停留原地, 看我背影渐远,可我别无选择。
  我携带满程风霜, 肩上仍承载着他人的生命与期望,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尸骨堆积的锦绣大道。
  疲惫阻止不了我愈渐轻盈的步伐,这成了推我加速的点火剂。
  前方是家啊。”
  “no.2:许久未归家,家里还和以前一样。
  盛开的月季,老旧的家具, 以及刺眼的灯晕,刺眼到让我难以看清灯晕下忙碌的人。”
  “no.3:可家里异常的冷,异常的湿。”
  “no.4:仿佛是从那边携带的潮湿阴冷, 伴随在我的骨髓中,不可根除。
  我已经回家一周了。
  风吹来时,我会担心飓风袭来,东西掉落时, 我会疑心它们的存在, 吃饭时总没法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下咽, 喝水时也要经常观察水杯是否会突然出现一团黑发。
  我会整夜整夜睡不着, 瞪着眼看窗外的月亮, 清晨雾气弥漫, 我会锁紧门窗,紧张兮兮地堵住房门。
  滴答滴答的声音总响在我的耳边,可只有我听得见。
  我偏执地将家里所有的水龙头拧紧, 任何出水口我都拆开检查过,每当再次听见滴答滴答,我会控制不住地大发雷霆,将手边所有的东西摔个稀巴烂,用哐当哐当的巨响来掩盖那无从得知的水滴声。
  可原来,水滴声不是响在我的耳边,而是脑内。”
  “no.5:交谈时、咀嚼时、吞咽时,头骨会发生共振,来自耳膜内的摩-擦窃语。
  体内的血管流动、脉搏跳动,都是生命的自言自语。
  声带振动,从喉咙迸发、经过口齿,才是生命对这世界发出的呼喊。
  但我的脑子,被入驻了一个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或许只是错觉。”
  “no.6:院子前有滩水。
  他们说我太神经质了。
  可昨晚没有下雨。”
  “no.7:水越来越多了。”
  “no.8:它们又来找我了吗?”
  “no.9:神说过会放我走的。”
  “no.10:这已经是我在家里本应该干燥的角落里看到的第四滩水渍了。”
  “no.11: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no.12: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no.13:好重好累。”
  “no.14:水已经聚集在我的脚下了。”
  “no.15:……只要不抬头。”
  “no.16:……只要不抬头。”
  “no.17:……只要不抬头。”
  “no.18:……只要不抬头。”
  “no.19: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
  “no.20:。”
  “no.21:。”
  “no.22:。”
  ……
  “咔哒”一声,刘清虹打开抽风机,按下音乐播放键,调高音量,将浴室门落锁,而后站在门后垂眼看着门锁,静了半分钟,转身开了花洒。
  “哗啦啦——”
  从花洒喷-出的细水柱轮流击打在地面,待音乐和水声充满空间,她又把门锁拧回。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浴室,没有干湿分离,极其普通甚至老旧的浴室,温暖潮湿。
  米黄的墙砖,花开富贵的瓷白地砖,微暖的灯光,缺了半个角的方形陶瓷洗手盆,尚未维修的水龙头,滴答、滴答,滴在微锈的出水口。
  镜子带着水雾,模糊映出人影,背后是老旧的红黑燃气热水器,还没手掌大的显示屏上是红色的温度数在缓慢攀升,黄-色塑胶燃气管已经长了黑色霉斑,显然违背了三年工作寿命的规定。
  一门之隔,带着生活化口音的中年妇女声音在外面喊道:“瞧你浑身脏兮兮的,把头发和脸都好好洗洗,洗干净点,去去晦气,昂!”
  四十多度的高温热水蒸汽腾腾,舔舐着每一分疲惫。
  足以软化肌肉酸痛的热水落在肌肤上,舒适的热气松懈紧绷的精神,眼下的红血丝都仿佛被治愈。
  水汽之中,刘清虹侧头朝镜子处看去。
  她在正对门口的洗手盆处放了手机,充满水雾的黑色屏幕照着磨砂门。
  看不清,只知道门上一片阴影。
  守在了门口啊。
  这种情况下,失去视线就等于失去黄金自救时间,但刘清虹还是伸手朝墙边凹槽上的洗发水按去。
  手腕上的红色水晶似乎褪色,水光粼粼中,显现出蔚蓝。
  洗发水在头顶上打出了泡沫,额前滑落绵密白沫,“洗头”已然执行完,她又挤了洗面奶,覆面上去。
  失去视线的那一刻,湿润滚烫的肩头似乎被一股潮湿、粘腻且冰凉的冷气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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