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白鹄死死捏着刀,盯着那被白汤吞噬的身影,“啪嗒”一声,水晶串自动断落,身体似乎十分轻微十分轻微地抖了一下,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嘀哒哒的水晶落在雕像手掌上,清脆的声音并不那么动听。
  本来也是要死的,但动手解决,比看到对方自我了结,是不一样的感觉。
  本来也是要死的,所以白鹄连手都没伸,一声也没喊,任由他坠-落。
  早在白鹄看到头像变黑,白鹄就知道,他本来也是要死的。
  倘若连鬼都放弃了攻击性,自然也不会有死亡结局,自然就是变成了黑头像。
  何况,这还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游戏。
  白鹄不会让自己死,而对方,也真的是鬼。
  存放记忆与情绪的容器,按理说不会装满,否则恶意又要如何完成取走生命的任务。
  一半记忆一半恶意,记忆用来伪装成你爱的人,伪装成你心心念念想着的愿望,然后恶意取走报酬。
  水晶一声一声落完后,从空中缓慢悬下一枚地铁币。
  “轰隆隆——”
  远方那像雷声一般的轰鸣还在继续,巨浪声似乎越来越大地拍打在白鹄耳膜。
  “要死啊坐这里发呆!”突然一声吼穿进耳膜。
  白鹄抬眼,看到闻述站在大拇指的位置,竟没吃惊,而是指了指下面不见任何踪迹的白汤,说:“你来晚了,没欣赏到自己坠崖的风采。”
  闻述:“……”
  欣赏一词用的可待考究。
  他来不及控诉白鹄的用词用语,朝白鹄伸手:“走吧大帅哥,别顾影自怜了,这浑浊的脏水照不出你的美,回去我给你装一-大盆水随便照。”
  白鹄没搭理他,把空中那个地铁币拿上,站了起来,看向闻述那岌岌可危的位置和伸-出的手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骂道:“要死啊站那里耍帅,过来!”
  闻述低头瞧了瞧自己脚下这块圆润的大石头,咳了一下,讪讪收了手,朝白鹄的掌心位置跳去。
  距离并不远,像闻述这种常年出生入死的,增大两倍距离都未必脚崴,但他就是跳过来的时候,极其夸张地“哎呀”了一声,朝白鹄精准扑过去。
  “……”白鹄最终还是因为鲜红的良心而伸手扶了一把,并告诫:“你知道上一次意图占便宜的人死哪儿了吗?就死在了你脚下,长点心吧。”
  闻述勃然大怒:“什么?是谁胆敢占白大帅哥的便宜,这种人真是狗胆包天,死了才好!”
  白鹄看他。
  半响,闻述补充:“除我以外,死了才好。”
  白鹄:“……”
  白鹄没心情接他的戏,转头就要走:“去……”
  还没迈步,“轰——!”
  一阵地动山摇。
  下面的水像汽油被人引爆一般,一边伴随着水下残骸的爆炸,一边燃烧起来了。
  巨大的雕塑屹立在水上,水平线早在不知何时上涨到了腰部,此刻被炸得震动摇晃。
  而水天相接的远处,终于见到了尽头,一堵卷起的白浪墙。
  巨大的、衔接了水和天。
  无数浮沉在水面的雕塑壳,或是手臂、或是面容,全都一样炸开,像是想用自己最后的一点残留的生命力引爆世界,炸出巨大的水墙。
  而一个个水墙又都兀自燃烧,蓝紫色的火焰覆在水面上,白的水蓝紫的火,像一丛丛长在珍珠堆里的异色珊瑚。
  水和火相融相生,奇异而壮丽的景象随着一声声爆炸而展开,那张贴在五行心愿屋的五行相生相克图变得滑稽不已。
  白鹄都不必思考,这一定是那位决然的跳崖者所做的。
  它是如何引爆的白鹄不知道,但白鹄现如今是真的有一丝愤怒。
  “走!”白鹄丢下一句,立刻沿着脚下的手腕朝手臂走去,一路朝向这个巨大雕塑的头颅。
  他走的很稳很快,像被尸骨托了清风的照顾。
  闻述跟在后面,他们一起爬到了雕塑的头顶,并肩站在上方看“天”。
  四面八方的水天相接处都有巨浪墙堵着,拍打水面而又掀起巨大的浪,水位线越来越高,待在头顶上也坚持不了多久。
  无形又阴冷的黑丝被爆炸的水面晃悠得乱套,望过去,混乱的情形迟早会把这个空间冲破。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知哪里的“天”破了个口子,那些汽油般的水全都涌了出去。
  清晨的步行街十分阴森,商铺关门,行人也不是人,而是各种各样称不上是人的鬼,或者原本就是鬼的鬼。
  百鬼夜行也算不上,这条街不盛大不华丽不热闹,有的只是冷清和血腥。
  而各个商铺之中,也活着大大小小怪异的“人”,白日暂且如行尸走肉过着单调重复的生活,晚上便是他们脱下伪装的时候。
  从太阳初升的地方望去,整条步行街,人类依然灭绝。
  昨日的日落没有绚烂唯美的火烧云,今日的朝阳金灿灼人,给街道装扮了金雨、铺了金毯,为他们送上最后的一程。
  “轰!”
  白水泄露,淹向街道,涌进店铺楼层,蓝紫色焰火将此地污浊烧个干净。
  此地证明,哀嚎、尖叫、挣-扎,也是鬼会有的情绪。
  第60章 e.五行心愿屋(20)
  狂澜咆哮, 黑天摇荡,焰火浮光。
  上空与海面被黑线与光束错落相连,前者随着波涛晃动, 后者铮铮刺向深海。
  雕塑的口鼻皆被爆炸与浪涛淹没,发不出一丝呼喊, 如同每一位被变成死白雕塑的鲜活生命。
  仅仅剩下的两位身影立于雕塑头顶,像独岛, 四面绕海,再无陆地。
  爆炸声已经少了很多,周围围堵的浪墙也平静地被上升的水位线包容,后浪却被层层叠叠,成为新的一座高峰。
  浪花上方无跳鱼和海鸥, 蓝紫火焰烧在雪白的水面上,像想要上岸的鱼,随着上涌的微波攀爬在象牙白的半颗雕塑头顶。
  只是几分钟, 就已“桑田”化作“沧海”。
  白鹄带着闻述在头顶站着吹了一会儿的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覆盖的火焰烧干净了气味,现在空气中已经没有之前浓重的腥臭味了。
  闻述的黑发被吹得凌乱,透白的肤色仿佛要随风消散。
  白鹄转头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对他的身体状况发出了询问。
  “你是不是有病?”
  “这是疑问还是骂话?”
  白鹄啧了一声:“经过短暂的相处, 你的脑子有病这件事我已然知晓。”
  “好吧, ”闻述笑着承认了, “脑子有病, 身体也有病, 但……”
  他本来想说“死不了”, 又发觉自己天赋异禀,经常死了又活,于是斟酌了一下词句, 才又笑着说:“我能保证自己活着。”
  “好巧,”白鹄点头,“我也能保证自己活着。”
  这对话实在滑稽,闻述本该笑的,笑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嘴角的僵硬。
  他余光瞧见白鹄又要转头看他,于是迅速揉了揉自己的脸,重新笑了一遍,问:“你在这里等着是打算杀谁?”
  “原本是打算杀两位的,现在只剩一位了,”白鹄掏出刺刀,“我不是在等,我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
  他们所剩可供站立的地方不多了,海浪打过来,附加在上方的焰火险些烫到他们的手。
  白鹄把闻述往中间的地方拉了拉,说:“我在搜索我的记忆。”
  他抬眼看了闻述一眼,却只是问:“你兜里是不是只剩一枚心愿币了?”
  “你有三枚心愿币,李四年有两枚,传送到站口各消耗一枚,现在你又传送来找我,统共用了三枚,李四年和你的任务并没有完成,也就没有得到地铁币,所以李四年仅剩的一枚是拿来通过闸门的,现在你的兜里就只剩下一枚了。”
  “是两枚哦,”闻述掏出心愿币摊开掌心,眨了一下眼,“李四年说三剑客缺一不可,牺牲自我成就他人,勒令我把你带回来。”
  白鹄哑然失笑,大概是又听到了“牺牲”二字。
  白鹄对于闻述又跑过来找他这件事,心里有着毫无道理的理所当然的平静感,尽管他们从未共通商量过。
  而对李四年的预设却失了效。
  但白鹄从抛出硬币的那一刻,就有了原定计划,现在因为一个理所当然一个预设失效,计划也确实被打乱了。
  思来想去,和谁都没关系,找不到归因。
  不过也没什么需要焦急的。
  人生就是既定也会偏离,习以为常。
  白鹄突然就很想问闻述:“你会在什么时候选择牺牲呢?”
  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今日不宜讨论此话题。
  他告诉闻述:“以后原地等我就行。”
  他说完后,立刻拔出刺刀,往脚下那颗头颅中心刺去。
  刀尖刺入的那一刻,凄厉的尖叫像狂风吹来,冷到骨髓,直达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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