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在所有人躲避阳光之时,在未燃尽的香烛飘散烟火时,在他们把偌大城市清空留给这六十四座神像时,轰——
城市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像是困兽垂死的悲鸣,而后持续着几秒的宁静。
猛地“啪嚓”巨响,天像是被一双巨手给撕裂了,哗啦啦从裂缝漏出它透明干净的血,冲刷此刻寂寥的城。
阳光之城下雨了。
没人识得这场异象,任由怪异肆虐门窗,发出恐吓的声响。
雷鸣阵阵,风雨同催,这怪异的现象终于敲醒了同属黑暗的他们。
那些刚刚闭合上的门窗都纷纷打开了。
一扇接着一扇,从第一个人迈出房门后,那个锁在他们思想上的宵禁规则宣告破灭。
阳光之城的暑气终于在此刻被清洗了一番,带来了丝丝寒意。
城东的雨冲刷着建筑上的灰,香炉上的火早已熄灭,雨水和香灰混合,形成难看恶心的烂泥,但很快又被冲成一滩泥水。
神像被风刮倒了地,被机关枪般的雨点击打,从坚硬到坑洼。
他们躲在屋檐,瞧着地面上汇集的雨水和被打出圈点的图形,惶惶不安。
太阳没有弃他们而去,却被这密如刺绣的雨幕阻得看不见形状,只有光晕。
被阻挡光亮之后,上有顶棚的城西愈加的黑暗。
他们看不见上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攻击耳膜的巨大吵闹。
外面的雨水流到里面,浸-湿每一片地板,香火却无知无觉,飘荡烟雾,蒙蔽双眼。
整个城市陷入了无比混乱而恐慌的局面。
阳光之城不再充斥着光明和快乐。
家园不再,这里只有恐慌,往后也只剩恐惧。
100很清楚,这里将会成为新的炼狱场。
恐惧是常态,死亡是幸运,而生存成为人生唯一需要解决的难题。
729把一根烛火留在那又长又黑的走廊中,任由他们消亡在光明之中,然后锁上门,离开。
他们解决了一桩算不上重大的危机,但世界并不会因此而停下走向灭亡的脚步。
他们只是也只能做到如此,所以在出来之后,听到嘈杂看到混乱,也都无言。
100知道,在不久的将来,阳光之城会陷入一片黑暗,光敏病不再成为他们所需考虑的危机,而是遍地都是的恐惧。
院长会放火烧了集中营,让那些率先被异化的光敏病患者体面地死去。
鬼怪将会席卷整座城市,活人无法生存,每位人类都会被异化得程度不一,而后成为名正言顺的鬼城。
它将会吸引许多人前来,吸食着更多人的生命为养料,一直到全部人类消亡。
而城主则裹着黑布,跋山涉水,还在寻求方法,将自己变成一个怪物,把恐惧售卖给各个城市,以此赚足自己的愿望。
从侧门出来,进入的还是这个前不久拜完神的小院。
顶棚“劈里啪啦”地“打着仗”,100把手上刚“接生”的布偶和神台之上的布偶放在了一起,看着它们,沉默了许久。
闻述在刚出来的时候询问他的家园是不是不在了。
729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似乎较为残忍,而人道主义的他一般不做这种事,打算交给100。
100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没有似乎,指向唯一。
他知道之后闻述会被他带走,带到那个只剩血腥和危险的世界。
事实上,两个世界都不算安全,但他的世界更加危机重重。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闻述死了,在那边,闻述可以拥有其他的机会再次体验生命。
他抓了一把香交给闻述,让对方朝着那两个布偶拜。
对方不明所以,就连729都莫名其妙。
闻述按照他的要求,烧香、鞠躬、立香。
周围很吵,也很黑,只有香炉里供烧香的炉火光。
这个院子也不大,建筑也和阳光之城的任何一间院子没什么两样。
香被点燃后的气味徐徐散开,烟也慢悠悠地往上飘,笼着视线。
100看着被香烟遮了半张脸的闻述,苍白的指节仍然看不出长寿之态。
他似乎是越过重重漂洋的时间洪流,透过相隔千万距离的空间,被后来人借了躯壳,提前说了这句。
“我让你长命百岁。”
他们见惯了死亡,也仍为对方求生。
第78章 醒来
恐怖谷的木桶房内静悄悄的。
屋外的草地依旧娇嫩鲜绿, 阳光洒下来还是那般梦幻,但却格外冷清。
跳舞的那帮子人不见了。
整个恐怖谷都静得可怕,树林、草地、石屋, 都像被洗劫过,没有生气。
九楼的石屋, 沿着屋外的扶梯向上爬,从一楼一路看过去, 都空空如也——也并非什么也没有,那些血腥的、形象各异的尸体横陈着,皆是白袍。
直到上了八楼,才有了人气,并且还很多人, 热闹非凡,吵吵嚷嚷。
“……他是想让我们都给那人陪葬吗?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放屁!哪里有拦你们,闻哥明明把你们都保护得很好, 少血口喷人了!要走自己找路啊,用得着在这嚷吗!”
“你算哪根葱?牙都没长齐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嚷什么嚷什么?喜欢冲小孩嚷是吧?你有种冲我们两个小喽啰撒气怎么不冲你老大嚷让他给你找出路。”
“操-你……”
“都闭嘴。”
狭小的屋子里挤着十五个人,还有一个被绳子绑着,互相争吵着, 激烈的情绪撞击着墙壁, 门口有两个人一站一蹲地观察着里面, 却什么也没掺和。
焦急和愤怒并没有传递到隔壁, 九楼的房间死一般寂静。
相比于八楼, 九楼显得空旷了许多。
地面有个等人大小的长手长脚布偶, 胸口破了洞,棉花全跑出来了,显得凄惨。
靠门口的床躺着位粉毛, 看胸口起伏,不像是个活人。
趴在床边的那位浑身上下看着也满是死气。
死气沉沉的屋里,唯一有生气的雀斑卷毛盘腿坐在地上,试着把那些棉花塞回胸口,甚至如果可以,他的架势活似要拿绣花针缝线。
这画面属实诡异,天光沿着高高的墙壁照射下来,却不是暖阳。
他的确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只是没阻拦。
……也不对,确实也和他有关系。
在他的模拟画面中,应该是第二天清晨……或许是待在恐怖谷的几天后,对方突然想起来什么,并走向他说“辛苦了”。
就算对方这么多年后还是学不会说人话,至少也是能清醒地走过来,而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想了很多,那些记忆片段从他脑子里划过,想来想去,泄了全身的气。
没有011,他的确什么也不是。
所以才会把011藏起来的100又找回来。
但他似乎又酿成了大祸,并且没有人能给他擦屁-股。
简直……毫无长进。
“李四年。”
他塞棉花的手一顿,猛地抬头。
那粉毛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看向他,表情并无什么波澜起伏,和往常一般,仿佛只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醒来,头发还有些凌乱。
总之活了过来。
对方一直没有答话,挺呆的。
白鹄低头捏了捏那只紧牵着自己的手,时间的流逝在那只手皮肤上显现出来。
那还是睡醒之前手主人被抓伤的后果。
其实并不难看,细细的纹路像年轮,充满时间的沧桑。
只有伤口处显得可怜。
可惜手主人不会心疼自己,只给看的人觉得难受。
白鹄又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抬头看向那个盘腿坐在布偶旁的人,说:“难道说你更喜欢729这个代称吗?”
那人似乎终于呆醒了,“啊”了一声。
白鹄又好脾气地问了一次:“李四年,难道你更希望我喊你729吗?”
对方“哦”了一声,不知脑子是不是梦游去了,低头把那块棉花塞进去,结果怎么也不如意。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手捂眼睛,佝偻的背像千斤顶。
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背部却抽泣得抖动。
白鹄耐心地等着他,也耐心地看着床边这位昏睡的人。
时间是十分主观的,流速快慢都取决于自己的意识,所以耐心更显珍贵。
因为一旦开启等待,时间就会过得无限缓慢,而完整度过这漫长的时间,需要无比珍稀的耐心。
许多人耐心地等了许久,挣-扎于苦难的人等救世主,困于囚牢的人等待自由。
等待是煎熬,被等待是殊荣。
很幸运,白鹄是殊荣,免于煎熬。
在不变的光影里,外面的声音忽大忽小,屋里静悄悄地掀起一股名为“久别重逢”的巨浪。
白鹄摸了摸手下人的耳朵,珍重地抚过100,然后把人抱到了床上,替他整理了一下发型,又帮他摆了姿势,将眉间的褶皱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