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之后,就不是了?”黎渐川问。
张秀梅摸着姐姐的血肉骨头,忽地笑了下:“当然不是了。等闯过了,就是嬷嬷了。嬷嬷们,都是侍奉菩萨的半神,寿命都不同了。过了十胎劫,成了嬷嬷,后面百胎千胎虽也凶险,却已是与十胎不同了。”
黎渐川早在昨日见过多子神庙的情况后,就意识到了这些十胎嬷嬷、百胎嬷嬷们极可能不同寻常,此时却是得到了确认。
十胎之前,人尚且是人,十胎之后,却是怪物。
也是,除怪物外,哪有人能生上百胎、千胎、万胎?
由此来说,从十胎走向万胎的过程,便是人向怪物异变加深的过程。当然,以这个副本世界的人的观念,这不叫异变,而叫成为半神,与神接近,乃是莫大殊荣。
“吃了神丹,便能改造身体,对冲击十胎有帮助?”黎渐川道。
张秀梅道:“应该是吧。”
黎渐川沉默了两秒,道:“小顺他大姨吃过吧。”
“吃过,”张秀梅道,“只是吃了神丹,也不是一定就能闯过十胎劫。不吃神丹去闯十胎劫的也有,过了的还不少,归根结底,劫能不能过,只有菩萨说了才算。”
“菩萨虽在沉睡,也会分出神力,来注视渡劫的孕妇。”
黎渐川闻言眉心一跳,恍惚竟有种潮水淹没的窒闷感覆身,抬头一个错眼,好似满墙烂肉血泥都蠕动着活了过来,要变作巨大的脏器,将他裹缠其中。
“季先生知道欢喜沟的两大姓是哪两大吗?”
张秀梅的声音适时打破了黎渐川眼前逐渐浮动的幻象。
黎渐川沉下呼吸,慢慢回神,边低头继续挑拣张秀兰和婴儿的肢体,边答道:“知道……一个是多子菩萨的张,一个是福禄天君的周。”
有关张家和周家的事,他之前在小超市蹲着吃泡面时,听过一耳朵。
欢喜沟的两大姓,张和周,一个是多子菩萨降世时选的人家,一个是福禄天君降世时选的人家。
这两家在两百年前算不上人丁兴旺,直到出了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才鼎盛起来。因此,两百多年来,两家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即张家人必须信奉多子菩萨,周家人必须信奉福禄天君。
因两家相邻,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又同时降世,所以现今后世也有许多传说,说两位神明是兄妹,是娃娃亲,是爱而不得的情人,等等,但诸如此类,却全是野史,只要来欢喜沟考古一番便会知道,实际上,这两位神明并无太多关系,仅仅只是邻居罢了。
“是呀,”张秀梅道,“张家和周家,两百年前兴盛过,但在这两百年间,却已经衰落到再出不来一位嬷嬷、一位道长的地步了。”
“他们都说,是因为神明沉睡,再顾不到张家与周家,可我看着,却是祂们太顾着张家与周家了……”
黎渐川听出这其中含混的言外之意,眼神微动,正要细问,戴着手套的手掌却突然又摸到了一只成年人的手。
他一进来,便寻到了张秀兰的一只手,早递给了张秀梅,眼下这个应当是张秀兰的另一只手。
这般想着,黎渐川便将这只手拉了出来,抖了抖血肉脏污,就要再给张秀梅。
但下一刻,他的动作却一顿,目光停滞,落在了这只手的掌心。
没有。
之前那只手的掌心没有,现在这只手的掌心也没有——它们全都没有他曾在张秀兰的十胎劫中见到的红色胎记。
黎渐川记得很清楚,在十胎劫里,有一个琐碎的画面,是他以女婴的视角,非常模糊地睁开眼了,看到了自己右手手心的胎记,之后有大手抓来,在他四周浑噩地叫嚷着,这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因前后画面连贯,他便一直认为,那是张秀兰出生时的场景。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张秀兰的两只手上,竟然并没有红色胎记。
而且诡异的是,他在十胎劫内掌控身体时,也从未想过去看一看自己的掌心。
“婶子,”之前到了嘴边的疑问,被黎渐川替换成了一句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的话,“小顺他大姨手掌心里,有红色胎记吗?”
张秀梅像是没料到黎渐川有此一问,不明所以地抬了下头:“没有,我姐手掌心里怎么可能有红色胎记呢……掌心有红色胎记的,我这么多年也只听过一个,那就是多子菩萨。”
黎渐川一怔,忽地遍体生寒。
他想到张秀兰碎裂前不断蠕动的嘴巴。
她是在说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他当时看不清明,但这一刻却忽然分辨了出来。
她说的是:“多子……多子是我……我是多子……多子、多子!”
第445章 有喜
“季先生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张秀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仅仅只是对黎渐川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所疑惑,追问道。
“这个,”黎渐川回神,面色不动,把张秀兰的另一只手递过去,“刚才掌心有块血迹擦不掉,我还以为是块胎记。”
张秀梅接过来,黑得透不到一丝光亮的眼珠扫过黎渐川,惨白的脸僵硬,也不知对这理由信还是不信。但黎渐川也无所谓她信或不信,他们两人之间这场交谈半真半假、各怀目的,他们彼此对此也都心知肚明。
“婶子,我听说张家出过不止一个逆种?”
诸多猜测转在黎渐川的脑子里,他顺应着其中某种可能,低头清理的同时,再次试探着开了口。
“听村里人说的吧?”
张秀梅一哂:“村头小卖部,进士牌坊,村里小超市,这仨地方天天闲蹲着一群人,东家长西家短地议论。村里人都给他们这仨情报站起了外号,小卖部鱼龙混杂,多跑车的,叫臭水池子,进士牌坊都是大爷大妈,半只脚进棺材的,叫等死队,小超市呆的人年纪没那么大,偶尔还有蹭网打游戏的小娃,他们就叫这儿混吃等死队,是等死队的储备军。”
“他们这仨地方,最是爱家长里短地议论,假的能传成真的,真的也能传成假的。”
黎渐川抬眼:“婶子是说,张家逆种的事是假的?”
“不,”张秀梅摇头,“这事是真的。张家确实出过不止一个逆种。”
黎渐川观察着她的态度,继续问道:“婶子,在你看来,逆种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秀梅顿了顿,道:“没人能说得清逆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只是有的时候,我也会寻思,寻思来寻思去,总觉得逆种和多子菩萨本身脱不开关系。”
“这怎么说?”黎渐川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惊诧。
张秀梅取出针线:“季先生应该知道,别家是没有逆种的,独张家有。”
“张家是两百年前多子菩萨降临凡间时选择转世托生的家族,多子菩萨为张家带来了无上荣光,所以张家兴家之时,确立了唯一一条祖训,便是凡张家人,必须全身心地信仰多子菩萨,供奉多子菩萨。”
“违反祖训的,对多子菩萨不敬、不信、不奉者,便是逆种。”
“但当时只是有逆种这么一个说法,却并没有谁当真公开叫板神明和家族,去当这个逆种。”
“直到大羿灭亡,夏国建立,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陷入沉睡,欢喜沟有记载的张家第一个逆种,才正式出现。”
“这人叫张鸣,是个男人。他一两岁时,依张家旧例,被亲人带去欢喜沟多子神庙求多子菩萨赐福。寻常小孩见到菩萨的神像,多安静或欢喜,唯有他,当场便被吓哭了,大叫怪物、妖魔。”
“神庙内外的人都被骇得面色如土,张家头一次在多子神庙没受到礼遇,反而是被乱棍打了出来。”
“回到家中,张鸣便被关了起来,亲人们日日夜夜劝导规训,软硬兼施,他都不听,只一心厌恶菩萨。张家无奈,将他逐出了家族,流放到离欢喜沟很远的地方。”
“他们不愿亲手杀他,便想让这令家族蒙羞的逆种耗死在外面。”
“张鸣离开欢喜沟后,发现乱世刚息,一切百废待兴,他跟随时代崛起,也是成就了一番事业。可这是神明当道的时代,再伟大、再厉害的凡人,也无法对抗神的威能。”
“没多少年,张鸣便因远离欢喜沟而死。”
“在他死之前,他的上官、部下全都来张家说情,希望允张鸣回归欢喜沟,可多子神教态度暧昧,不说允,也不说不允,张家摸不准,又生怕因逆种的事惹菩萨不喜,只好咬死不认。”
张秀梅的声音轻而哑,响在昏暗血污的老屋内,像一根绕满了悲苦且悚人的故事的二胡。
“从张鸣开始,张家每隔一两代,便会有逆种出世,以见菩萨像是哭是笑而定。也因为这些逆种,张家从多子神教的核心,跌落到边缘,甚至不被待见,逐渐由盛转衰。”
“要不是衰落了,又怎么会送掉那么多条人命,还执迷不悟,要冲击嬷嬷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