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谢谢。”沈婷把杯子端到了嘴边,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子上,她拍了两下木椅上的落叶,说道:“你还是个孩子,总是一个人也不是事,妈妈是想把你接到北京,以后妈妈会好好照顾你,希望可以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亏欠。”
沈婷仰头望着他,院子里的树影婆娑,大概是月色被雾遮盖,不然她怎么看不清十几岁孩子的心思。
周辞未沉默片刻后,坐在摇椅上晃了两下,他听着耳边的蝉鸣声闭上了眼睛:“上学的顺序是幼儿园、学前班再是小学,然后初中高中再到大学。”
沈婷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顺着他的话说道:“小未,你和妈妈去北京,妈妈会尽我所能的补偿你,将来你想出国留学我也会帮你。”
周辞未轻敲了两下扶手,说道:“周吉祥欠下的债都要他来还,街头巷尾铺子的灯都灭了,维修铺的灯都还亮着,手艺活赚的是邻里街坊的钱,偶尔碰上家里困难的,还要贴钱修东西。还债剩下的钱能维持生活已经很难,对我那时候的我们来说,上幼儿园和学前班只会让生活更难,可爷爷从没想过抛下我。”
“我不怪你,但也只能到这样。”周辞未伸手接过落下的叶子,说道:“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我舍不得走,也没动过念头。”
沈婷劝道:“小未,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镇里,外面……”
周辞未打断她道:“为什么不能?”
长久的沉默让这场对话无疾而终,沈婷气周辞未的没出息和眼界低,但又记着要带他回北京的事情。
第二天还是在饭店提前点了餐,然后提着保温桶去了周家,毕竟除了这个多年没见面的儿子,没有谁能替她名正言顺的进入顾氏。
今天一早夏祁安和夏政起了争执,看那架势打起来就是时间问题,宋凭过来找周辞未帮忙,周辞未门都没来得及锁就跟着人走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沈婷站在衣柜前,散落了一地的信件草稿,而她手中攥着的正是他修改数次的信。
这些都是他要给夏祁安的生日礼物。
周辞未捡起摔在地上的拍立得,一把扯过她手中的信件:“谁让你进来的?”
沈婷攥着桌子拐角,努力调整呼吸,片刻后道:“跟我到北京,和他断干净。”
沈婷见他仍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抚摸拍立得破损的地方,堵在心口的气逐渐爆发。
即便周辞未是她生下来的,但身上流淌着的还有那个人的血,就算不赌,骨子里的劣根性也变不了。
她从未期盼过这个儿子,如果不是为了顾氏,不管周辞未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和她都没任何关系,要是闲来无事听人提起,她也只会笑着回一句和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不同了,她必须认下这个儿子,周辞未也必须跟着她去北京,入了顾家,那他代表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她的体面。
她决不允许她的儿子有一点污点,包括他的性取向。
她拽过拍立得,朝着地上重重的砸去,怒道:“你爷爷要是真的对你好,就不会把你养成了一个变态!”
周辞未攥着那封信,脸色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沈婷见他迟迟未说话,刚浮出的不确定性彻底烟消云散。
她怎么忘了,她的儿子正处在迷茫又彷徨的时候,而她只需要把这一切在他心底不断放大。
沈婷揉了两下头发,耳边的发丝松松垮垮的搭在那里,她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拍立得,软下声音同他说道:“儿子,这条路不好走,这里人的眼界和接受程度远不及大城市高,就算你不在乎妈妈和别人的眼光,那他呢?你信中提到的男孩子他也不在乎吗?”
周辞未松了力气,那封藏着少年心事的信件落在四分五裂的拍立得上。
周辞未慌张开口道:“别说……了,别说了。”
“你信里提到的一切,对他来说只会是负担。”沈婷攥着他的胳膊,红着眼眶道:“只会让他为难,而你也不会快乐,有些窗户纸不捅破才是为了彼此好,你为什么一定让自己难堪?”
是啊,他不在乎,那夏祁安呢?自己独自一人在世上,旁人说再多的话,对他来说也是无关痛痒,可他还有夏叔叔。
这些年夏祁安已经过的太过艰难,他又何必要拉着他和自己一块走这条路。
周辞未靠在墙边,望着玻璃窗前的书桌,久久未再说话。
要是他的感情会让夏祁安陷入两难,那他宁愿让这段感情无法窥见天光。
沈婷握着他的手道:“和妈妈去北京好吗?离开这里,对你们彼此都好。”
周辞未拒绝道:“我不会……再跟他提,但也不会跟你走。”
沈婷顿了一下,轻点了点头:“好好……都听你的,听你的。”
沈婷离开后,周辞未在窗边坐了一夜,直到太阳透过碎了拐角的窗户照在他的脸上,他才从过去的一切抽离出来。
他盯着短信输入的界面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给夏祁安发消息。
周辞未:伤怎么样了?记得买冰棍敷一下伤口。
因为周辞未和宋凭赶来的及时,夏祁安虽然被夏政打了,但也没吃太大的亏,到最后几乎是逆风翻盘,伤口也不重,腿肿还是赢的时候太得瑟从石头上摔下来的。
夏政吃了亏,暂时没心思找他的茬,夏祁安正无聊的趴在床上看漫画,手机一振动,他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给周辞未回消息。
夏祁安:不太好,挺严重的,肿的比昨天还大,要不你买根冰棍来给我?我想要随便。
夏祁安:我听人说老冰棍太冰了,不适合敷腿,随便就挺好的。
周辞未:好,再给你带个三色杯。
夏祁安:那你拿两个勺,我们分着吃。
夏祁安晃了两下手机,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都说和喜欢的人吃一个冰淇淋,冰淇淋就会更加甜,他就勉为其难的当一回体验派吧!
周辞未攥着手机轻笑了一声,拎着方便袋往回走,还未等他走到夏家,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不止。
来电人显示是沈婷,但接通后说话的却是一位年轻的女人,她是县医院的护士。
她语气急切,说的内容也十分简短,大概就是沈婷在酒店自杀被打扫房间的阿姨发现,人现在还在抢救,让他赶紧来医院。
周辞未茫然无措的看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方便袋里的雪糕已在他狂跑过来的路上化成了水。
等待手术结果的时间是煎熬的,他摸着融化的雪糕袋,片刻后撕开袋子将雪糕水倒到了嘴里,周辞未死死地攥着袋子,狼狈般的蹲在地上。
上次周德光也是进了这里,再出来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即便沈婷和他之间没太深的感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渴望亲情,他怕沈婷会和爷爷一样离开。
幸好,沈婷被抢救回来了。
回酒店替沈婷收拾行李的时候,周辞未看到的是满屋的狼藉,遍地的纸张中夹杂着玻璃碎片,这和沈婷平日里表现出的形象截然不同,房间压抑且沉闷。
而后他又在行李中翻找到了几瓶有明显使用痕迹的药物,咨询了医生才知道,那是治疗失眠和抑郁的药物,按照用量来看,恐怕沈婷已经患病多年。
周辞未攥着药瓶,看向躺在病床上的沈婷:“什么时候的事?”
沈婷注意到了他手中的药瓶,语气平和道:“很多年了,我记不清了,后来我配合治疗病情稳定了不少,那天晚上我……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
“妈妈也不想这样。”沈婷转过头去,望着玻璃窗出神:“小未,你选择留下或许是正确的决定,一个病人怎么照顾得好你。”
周辞未问道:“因为那封信?”
除此之外,周辞未再想不到能让她情绪突然崩溃的原因。
沈婷轻拍了拍周辞未的手背:“妈妈想让你幸福,我也不想的……我总是控制不好自己。”
周辞未躬身坐在椅子上,几分钟后开口道:“我跟你去北京,你听医生的好好治病,我会照顾好你。”
沈婷错愕的看着他,欲言又止道:“可……那个男生呢?”
周辞未把药瓶放在桌上,说道:“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影响到他,等我的感情回归了正路,我会回来找他。”
那时的周辞未没想过他的手机会丢,更没想过他和夏祁安再次相见竟隔了整整八年,如果知道的话,他恐怕会自私一点留下来,或是在离开前再见他一面,这样一来那些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
周辞未攥着行李箱,就想往车站里面走,却被沈婷攥住了手,沈婷说道:“你现在回去又该怎么和他解释,是想把你畸形的感情说给他听吗?”
周辞未拧着眉头看着她,沈婷也意识到了用词不当,放缓了语气道:“别担心,妈妈已经登记了丢失,先跟我回家,手机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周辞未信了她的话,只是另他没想到的是,沈婷并不像她表面上那样衣着朴素生活节俭,她实际的生活与之截然不同,甚至可以用奢侈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