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些年多亏林老师照顾我们一家,”老人叹了口气,“只是可惜,没能让林小姐再多……”他顿了顿,不再往下说。
  孟绪初笑了笑:“那也没办法。”
  他扶老人坐下,到灵位前上了炷香。
  ·
  天色很沉,硕大的积云压在天际,空气是浑浊的味道。
  不起眼的角落里,江骞沉默站着,双手交迭在身前。
  来往的人多了,带着鲜花和果篮,吊唁完便留下来吃饭,丧棚里逐渐热闹起来。
  江骞是这座老街区里从未出现过的生面孔,顶着一双混血的眼睛,穿着笔挺的制服,老人们边吃饭边啧啧称奇的打量着。
  毫无预兆的,江骞偏头看了眼,无数偷瞄的目光瞬间收回。
  江骞在意的,却不是这些可有可无的打量。
  他像是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又或者说预感到什么,本能地望向最深处的灵堂。
  那里人来人往,有人端着几碟食物进去,白色帘布被掀开,狭窄的室内一览无余。
  江骞额角倏然一跳。
  孟绪初不在里面!
  他快速环视四周,目光所及没有孟绪初的身影。
  下一秒他大步向前,径直奔向灵堂。。
  说是灵堂,其实也就是一个简易的白色塑料棚,空间极小,坐着一个老人,惊恐地看着他。
  江骞手背撑着白帘,视线掠过每一寸角落,确认没有目标,向老人点头致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来吃饭的人已经很多了,白色篷顶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里面的人围坐在一个个圆桌旁,都穿难以分辨的黑色衣服,在雨季到来前沉闷的阴天里,低低说着话。
  江骞穿梭人群间,又远离人群,步履不断加快。
  他抬手按住耳机,开口前一瞬又停住,像是想到什么,顾忌什么,最终松开手,没有联系外围的保镖。
  天空阴霾着,倒扣下一大片乌云,但江骞知道这雨一时半会儿落不下来,或许要几个小时,又或许好几天。
  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阿骞?”
  江骞像被不存在的雨滴打醒,回过神,孟绪初正站在他身后,冲他露出一个笑。
  “怎么没在外面等我?”
  江骞没说话,转身正对向孟绪初。
  孟绪初走近,他刚洗过手,双手垂在身侧,往下滴着水,指节皮肤薄红透亮。
  而他身后不远处,正是一间公厕。
  “你去洗手间了?”江骞问。
  公厕建在老旧居民楼外,同样有些年头了,卫生环境不会太好,他其实很清楚,孟绪初不可能在这里上厕所,却还是问了出来。
  孟绪初眼珠转了转,轻描淡写的,“胃不舒服,吐了。”
  他脸色确实算不上好,最近换季,雨要下不下,总让他不舒坦,脸色就没好起来过。
  江骞不再多说,递出一张纸巾,孟绪初接过来,细细擦拭着手指,眼神在江骞脸上晃一圈,笑了:“不信?”
  “没有,”江骞说,“我只是担心。”
  孟绪初轻哂,摇了摇头。
  “——小绪。”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
  孟绪初扭头,看到叶老伯杵着拐杖晃晃悠悠,上前扶了一把:“您怎么过来了?”
  叶老伯从兜里掏出一盒药,笑着说:“刚瞧你不舒服,给你拿点药,怎么样,现在好点没?”
  话音落下,孟绪初能感觉到江骞情绪的细微变化。
  他没作声,接过药盒看了看,是普通的胃药,缓解消化不良的,对他作用不大。
  他笑着收下,温声道:“谢谢您,我没事。”
  叶老伯点点头,看向他身侧,犹豫着问:“这位是?”
  孟绪初从前出入,带的都是孟阔,现在这个又高又俊还有点洋人相的,叶老伯还是头一次见。
  孟绪初说:“他叫江骞。”
  只有一个名字,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介绍。
  叶老伯原本还有点好奇,感受到词句间隐晦的不同,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慈祥地看着江骞,“嗯,小伙子长得真好。”
  江骞回以礼貌的笑容。
  孟绪初拍拍江骞的肩,说:“这位是叶老伯,你应该听说过。”
  确实听说过,据说是林、穆两家的恩人。
  当年穆海德和林承安联合创立穆安集团,为了亲上加亲,穆海德娶了林承安的亲姐姐,而这位叶老伯曾经阴差阳错救过林小姐一命。
  要不是他,现在的小穆总都没法出生。
  后来林家姐弟纷纷亡故,董事长追忆亡妻故友,时常提起这段往事,也一直对叶老伯颇为照顾。
  这件事不是秘密,反而成为一桩美谈,江骞来亚水不久,都听不同的人提过好几次。
  江骞微微欠了欠身,再次为先前的行径致歉:“刚才突然闯进灵堂,是我冒失了。”
  “没事没事,”叶老伯和蔼地摆摆手,又看向孟绪初,说:“等丧礼办完我就搬回老家了,你事多,以后不用经常来看我。”
  孟绪初点头应下,“我会让人送您回去。”
  “不用麻烦,”叶老伯拉起他的手拍了拍,感受到过低的体温,欲言又止,“小绪你……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孟绪初笑了笑:“我会的。”
  送走叶老伯,两人原路返回。
  午后天气没能晴朗起来,狭窄的巷道里光线很暗,孟绪初低着头,留神避开地面的水洼。
  江骞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在思考什么,缄默不言。
  走了一会儿,孟绪初脚步慢下来。
  他似乎有点累了,轻轻呼了口气,江骞还保持着原本的速度,顷刻间就来到他身侧。
  孟绪初偏头,看见江骞灰蓝的眼睛,忽然问他:“担心什么?”
  江骞一顿,意识到话题又重新被拉了回来。
  孟绪初从不会绕过任何细节。
  他平静道:“您突然消失,我很担心。”
  “是吗?”
  “是的,我一直担心您的安危。”
  他话说得过分恭谨正派,甚至用上了敬语,孟绪初笑了下:“有什么好担心的,光天化日,还能出什么大事?”
  江骞抬眼,灰蓝的眼珠对上孟绪初含笑的眼睛,“小穆总活不过两个月了,当然是大事。”
  孟绪初笑容更甚。
  路面凹凸不平,孟绪初顾着说话,走得不稳当,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子,身体就往旁边歪,江骞将他扶稳。
  孟绪初手很冷,江骞托着他的手腕,感受到极不寻常的凉意。
  这么闷热的天,孟绪初穿着长袖风衣,身上居然没多少温度。
  江骞看向他冷白的侧脸,不由地皱眉:“你……”
  “确实是大事。”孟绪初自然地断了他后面的话。
  “庭樾就要死了,消息传得很快,最近那一家人总闹得我心烦。”
  他停下脚步,瞥了眼阴沉沉的天,缓慢地呼了口气,转而看向江骞。
  “那你呢?”他扬起嘴角,“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5章
  天压得很低,明明是下午,却像临近黄昏。
  小路两旁黑墙竖立,有湿热的风卷过街道,江骞没有说话。
  孟绪初头很疼,混乱的天气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但他只是平静地望着江骞。
  江骞并不慌张或疑虑,甚至没有产生丝毫惊讶,却有一种难言的情绪。
  孟绪初一时无法辨别。
  江骞个子太高,他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对视,这让他头疼更加严重,眼眶都胀痛,一时间竟然有些睁不开眼。
  他垂下头,按了按太阳穴,糟糕的身体状态让他没有精力去仔细分析。
  小路不长,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出口,司机一直等在外面,远远看见他们,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无形的屏障被打破。
  孟绪初缓过神,轻声道:“我随口说的,觉得不方便的话,不用回答。”
  他体贴地笑了笑,将手从江骞掌心抽出来,不再由他搀扶。
  江骞停下脚步,看孟绪初自顾自向前走。
  他背影清瘦挺拔,双手插在衣兜里,风衣下摆轻轻摇晃,步履平稳看不出异常。
  “对了,”孟绪初头也不回,慢悠悠的,“你别坐副驾了,跟我坐后面吧。”
  ·
  汽车沿亚水河颠簸,河水卷起泥沙,映衬着老城区衰颓却仍然热闹的景象。
  孟绪松松靠在椅背上,两臂交迭在身前,阖着双眼假寐。
  紧闭的车窗隔绝一切喧嚣,封闭的空间里落针可闻。
  江骞似乎在拆什么东西,发出细微的声响,孟绪初微微掀开眼皮,看见他从保温壶里倒出一碗粥,香气四散开来。
  孟绪初一闻就知道,是家里做饭的王阿姨最拿手的养生粥。
  他眼皮跳了跳:“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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