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江骞冷冷瞧他一眼。
身后有人咳了声,穆蓉试探地插嘴:“我签的。”
孟阔愣住。
江骞补充:“手术已经结束了,人在特护病房。”
孟阔彻底呆滞,一时接受不了手术竟然真的不需要自己,他除了哭嚎没起到半点作用的事实。
穆蓉尴尬地笑了笑。
江骞向客气地颔了颔首:“今天辛苦您了。”
“没事儿,”穆蓉笑笑:“那绪初怎么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举手之劳而已。”
她看着江骞,欲言又止:“绪初这身体……”
江骞不作任何解释,只认真道:“希望您不要外传。”
他个子太高,穆蓉本来就娇小,穿着高跟鞋也只到他的肩膀,哪怕江骞没有任何施压的表示,也很轻易地让她感到一种由骨子里释放出的威压。
穆蓉不由地想到别院的会客厅内,江骞抱起孟绪初走出去的样子,那种感觉很特殊,让人难以描述。
甚至让人觉得不适,是一种本身侵略性太强,即便有意隐藏也会从一举一动中倾泻而出的压制。
穆蓉从小养尊处优,作为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对于这种不可控的攻击性尤为敏感。
而从刚才短短的片刻来开,江骞行为处事尤其干脆利落,丝毫不像一个整天跟在孟绪初身后唯命是从的保镖。
穆蓉相信孟绪初也一定能感受到,毕竟他和江骞可是朝夕相处,但她不明白的是,穆庭樾既然已经死了,孟绪初为什么还会纵容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穆蓉面不改色,点头笑了笑,“这我当然知道……那就这样,我先回去了,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叫我,别客气啊。”
江骞礼貌地点了点头。
孟阔还抹着眼泪,但也自觉地把穆蓉送出去。
江骞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病房走去。
·
夜已深了,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监护仪闪着微弱的亮光。
江骞轻轻关上门,来到床前坐下。
孟绪初刚做完手术还没醒,带着氧气罩,手背上插着吊针,指尖被药水冰得发白。
江骞轻轻拉起他的手,把自己掌心垫在底下替他捂了捂。
但总是捂不热。
孟绪初的手就跟他的人一样,很难捂热很难融化,永远看似平和却竖着尖锐的刺。
好在江骞极具耐心。
他有一种为了得到猎物可以一动不动蛰伏多年,只为在最后伺机而动一招致命的耐心。
这是他小时候在原野里生活,捕猎一种以灵巧著称的猎物时,培养出的习惯。
他很耐心地加以练习并运用在孟绪初身上。
所以他一动不动替孟绪初暖着手指,直到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染上自己的体温。
中途孟绪初皱了皱眉,喘息有些费力。
江骞叫来医生,医生却说只是因为疼痛,手术过后疼痛是正常的,为了及时观察体征变化,并没有给他添加太多止痛药。
怕江骞听不明白,医生还用英文噼里啪啦解释了一大堆。
江骞听懂了,但只在脑海里简化成:孟绪初还要这么疼很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送走医生,江骞重新捂住孟绪初的手,叹了口气。
“真可怜。”
他揉揉孟绪初的眉心,把虬结的纹路一点点揉开,可一松手又习惯性地皱起来。
“又被欺负了。”江骞没头没脑地说:“怎么又被欺负了呢?”
在江骞眼里,孟绪初好像总是一个看上去强硬如铁壁,实则会因为委屈掉眼泪,寻找温暖的怀抱抽抽噎噎的非常柔软的人。
他总觉得孟绪初会被人欺负。
那么漂亮的人,有水晶一样心和世人无法企及的容貌,这种存在就是天生被惦念和记恨的。
内心丑恶的人会用同样丑恶的目光来审视他,自私地往他身上赋予丑恶的色彩。
江骞理解人们面对过分美丽的事物时,想要摧毁的心理,但他不能理解有人想要摧毁孟绪初。
任何人动孟绪初一根头发,都让他觉得是低俗的亵渎。
——当然他无赖地将自己排除在外。
如果这些想法被孟绪初知道,他一定会斜着眼梢露出惊讶又无奈地笑,这种笑是既温和又带着尖刺的,让人情不自禁心向往之。
然后他会忽略人们动摇的表情,安静地反问:“你觉得欺负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这点有例可循,从前孟绪初的父母欺负他,所以他们被关了起来;穆庭樾欺负他,所以他死了。
江骞不知道穆天诚未来的下场,但他想,无论孟绪初做什么,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帮他添一把火。
只是现在孟绪初给不出任何响应,他正在漫长的昏睡中经历一轮又一轮痛苦的煎熬。
某一个瞬间,疼痛似乎达到昏迷中也无法忍受的程度,江骞看到孟绪初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豆大的,晶莹剔透的,像珍珠一样,顺着泛红的眼尾滴雪白的枕头里。
江骞怔了一瞬:“怎么还掉眼泪了?”
显然孟绪初无法回答他。
江骞手掌隔着棉被,轻轻搭在孟绪初上腹,问他:“疼的吗?”
孟绪初说不出话,他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现在疼了都知道哭,怎么等醒了再问就一个字不说呢……”
“有人会嘲笑你吗?孟阔哭得稀里哗啦的。”
“……怎么就这么倔?”
话音刚落,又是一滴泪滑下,不知道他是依然很疼,还是冥冥中听到江骞的话气的。
江骞一哽,觉得喉间酸涩,忽然连心疼的埋怨都说不出口了。
良久,他手指抖了抖,拭去孟绪初眼尾的泪珠,轻声的:“不哭了。”
第30章
孟绪初恢复意识是第二天下午。
但对他来说,醒了不如不醒。
意识恢复后,所有知觉也清晰地传递进大脑,他越清醒,疼痛就越灵敏,以至于他经历了痛不欲生的七十二小时。
刚睁眼的时候还好,有种麻药刚过去晕晕乎乎飘在云端的感觉。
身下的床垫仿佛也是一团柔软的云朵,托着他遨游天际,可紧接着风云变幻,疼痛从身体深处袭来,如同晴天霹雳,孟绪初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开始眼冒金星。
那时候他脑子才逐渐清醒,意识到他的麻药早过了,甚至连止痛药都用没多少,胃里火烧火燎的疼,一直蔓延到咽喉,引起不断的呛咳。
孟绪初趴在床边几乎把肺咳了出来,打吊针的手背起了鼓包开始回血,最后咳着咳着还咳出了血丝。
医生风风火火赶过来又是一通检查,生怕他术后继发性出血。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胃没事,咳出血丝是因为嗓子太干,受不了那么剧烈的咳嗽。
四五个医护人员围着他,重新插了针头,做了雾化吸上氧,还多加了点止痛药,孟绪初才算熬过了这一阵。
本以为只是刚醒过来身体需要适应才会这样,稍微缓一缓就能好,可接下来三天孟绪初依然是一样的难受。
他胃很疼,总是反酸烧心,术后七十二小时禁水禁食,明明什么都没吃,却总是忍不住想吐。
后来他吐得太厉害,医生怕这么频繁呕吐损伤胃粘膜再次出血,给他打了止吐针。吐是止住了,但他体质敏感,止吐针的副作用让他头痛欲裂。
短短三天,孟绪初就瘦了一大圈,闭着眼躺在床上养神时,时常给人一种生命气息都很微弱的错觉。
所以江骞喜欢把床头升起一半,让他靠在枕头上看窗外的天气。
那时孟绪初虽然仍然安静,但偶有飞鸟掠过时,他宝石般的瞳仁也会跟着转动,睫羽轻颤,留下水波涌动般轻盈的微光。
如果阳光再好一些,那真是十分宁静美丽的画面,像浑浊尘世间的一隅桃源,江骞会不忍心去惊扰他。
第三天下午,医生恩赦,示意孟绪初可以开始进食,不过要从最好消化的流食开始。
王阿姨一早就起来煲汤,精炖一上午后,得到消息立刻让孟阔装了一壶过去。
汤是好汤,每一份食材都精挑细选,长时间炖煮将营养全收进汤汁里,即便顾忌着孟绪初大病初愈没放任何香料,香味也能让整栋楼的人垂涎三尺。
放在平时,这样完美的一壶汤,孟绪初即便胃口再差,也能喝掉一碗。
但这次生病后,他对食物的需求变得愈发寡淡,寡淡到极致,似乎没有任何食物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孟阔小心翼翼喂他喝了几口,他好好地咽了下去,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就像尝不出好坏一般,神情总是恹恹的。
孟阔还想让他再喝几口,他就抬手挡了挡,而后眉心一蹙,喉头滚了两下,没忍住又吐了。
江骞推门进来时,病房内气氛不太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