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孟绪初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意,他们越是不想让他到场,他越是要去,而且要好好地去,半点勉强都不肯显露。
  江骞既觉得他疯了,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孟绪初的作风。
  类似的情况,他刚到孟绪初身边时就体验过一次。
  那是孟绪初刚把他的亲生母亲送进精神病院后的一个星期,也是他坠楼摔断小腿后的复健期。
  和现在一样,是一个十分混乱的时间点,穆海德半退,林承安去世,他失去了最支持自己的人。
  当时所有人都说他对亲生父母赶尽杀绝遭报应了,残废了,瘫痪了,被彻底放弃了。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时,他偏偏就出现了,在集团大会上好端端走上主位,还宣布此后他将会代理行使董事长的一切职权。
  江骞陪他出席了整个会议,又陪他在总部视察了一整个下午,他全程没表现出丝毫不适。
  就是这种亦真亦假的状态,混合着流言蜚语,时至今日都没几个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体状况,关于他的一切都只能依靠猜测。
  那个时候,江骞还没有得到孟绪初的丝毫信任,孟绪初会带他出席那种严肃的场合,只不过因为他表面上是穆庭樾安排过来的。
  所以江骞也没能看到孟绪初那天真实的状态,刚一到家,他就被孟绪初使唤去院子里浇花。
  孟阔大老远来接他们,江骞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是早春,傍晚太阳落了,风还很凉,孟绪初走上门前的台阶时,撑住了孟阔的手臂,撑得很用力,用力到像在发抖。
  记忆里被夜风模糊的画面在眼前重迭,逐渐清晰起来。
  江骞透过现在,终于恍惚清楚了当时孟绪初真实的样子,真的很倔。
  孟绪初没察觉到江骞的神情,也没意识到他忽然沉默了良久。
  他只是摁着自己的手臂,对医生做出了一个口型:快点。
  他清楚自己的体质,一输液手就会肿,哪怕只是普通的感冒,输一天液下来也会青青紫紫像病入膏肓。
  昨天他昏迷着不清楚情况,现在手背已经有点青了,再继续扎下去,大会那天绝对消不了,他绝不允许自己带着这种象征弱点的痕迹,出现在那群人的面前。
  “可是,这……”医生依然犹豫不决,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江骞。
  江骞沉沉注视着孟绪初,半晌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听他的吧。”
  曾经没人拗得过孟绪初,现在依然不会有。
  看着尖锐的针头刺进手臂血管里,孟绪初紧蹙的眉心才稍稍松缓,好像他根本不在乎疼不疼,只关心事情有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
  江骞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心里腾起难言的压抑与烦躁。
  但孟绪初没精力注意到他,醒来到现在他的精神已经支撑到极点,松懈下来后很快就在手臂若有若无的刺痛下昏睡过去,留下江骞一个人心结难舒。
  江骞在医院守着孟绪初到下午,眼睁睁看着他肘窝扎针的地方逐渐肿起来,手臂变得冰凉。
  大概是疼痛经久不散,他在睡梦中也难掩痛色,呼吸时浅时重,眉心蹙起,手指不自觉地发颤。
  江骞充了好几个热水袋给他暖手臂,又捂着他的手,不停给他揉搓指尖,直到冰凉僵硬的手指逐渐恢复正常的柔软。
  再抬起头,又是傍晚,窗外太阳落山了,和记忆中那个早春的傍晚很像。
  他脑海里浮现起晚风中萧索的背影,当时孟绪初颤抖的手指此刻也在他掌心里颤抖。
  又是一阵难以言说的苦闷袭来,积郁已久在心里轰然爆裂。
  江骞痛苦地埋下头,哪怕知道孟绪初不可能任由别人欺负,哪怕知道孟绪初或许会千倍百倍地报复回来,他也依然觉得痛苦。
  因为他也知道,孟绪初和穆家的心结不止这一点,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和必须弄清的真相,他的惩罚或许是缓慢的,长久的,一点一点去掠夺、瓦解、再彻底颠覆。
  但江骞不同,江骞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只热衷于直截了当的厮杀。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不影响孟绪初的情况下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至于被愤怒吞噬。
  ·
  孟阔推开病房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里面没有开灯,江骞坐在床前,握着孟绪初的手指,头埋得很低。
  孟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黑暗里那一点模糊的轮廓,就足以让他嗅到极为不寻常的气息。
  江骞看起来很压抑,很痛苦,像处在某种情绪的临界点,稍微一碰,积压的愤怒就会无声地爆裂开。
  孟阔心惊肉跳,又去看孟绪初,只看到一截苍白消瘦的下颌。
  他似乎还好,只是睡着了,很安静地躺在床上,偶尔不太舒服时,呼吸会轻微加重。
  房间里氛围太过压抑,孟阔咽了咽口水,小声的:“……骞哥?”
  没人应。
  他又硬着头皮喊了声。
  江骞才终于抬起头,没什么表情的脸转过来,孟阔对上他暗沉沉的眼睛就是一惊,差点舌头打结。
  “你你你你……”他努力稳住心神,“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
  江骞没说话。
  孟阔不由头皮发麻,觉得今晚的江骞实在太不一样,但又说不清哪不一样,虽然这人平时也不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不至于让人打从心底里发怵。
  好在江骞没说什么,半晌甚至点了点头:“也好。”
  他站起来,交代了孟阔几句,拿起自己的外套拉开病房的门,在孟阔颤巍巍的目送下离开了医院。
  ·
  深夜,走廊。
  孟绪初的宅子里只有熟睡中的王阿姨,江骞没有开灯,在储物室的隔间里拿出那只密封好硬质塑料袋,半透明的外壳下,赫然是孟绪初穿过的那件浅驼色大衣。
  手机震了一下,江骞从衣兜里拿出来,是一只他从未在孟绪初面前用过的,异常老式的滑盖手机。
  屏幕微光将他冰冷的下颌映亮又熄灭,短信里只有一个简短的地址。
  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关上储物室的门,拎着袋子转过走廊拐角,消失在黑暗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其实就是我憋不住了,我要锤人
  第48章
  一片漆黑。
  周遭笼罩着刺骨的寒意,穆世鸿被五花大绑扔到地上,脏水飞溅进眼睛里。
  “……!!”
  嘴上贴着封条,他只能含糊着暗骂。
  啪——!
  灯光接二连三亮起,冰冷光线刺痛眼球,穆世鸿被刺得狠狠闭眼,好一会儿才复又睁开,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像一座屠宰场专用的冷冻库,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冰柜和停止运作的传送带,中央有个透明的,像蓄水池一样的巨大容器。
  只是没有冻肉,也没有悬挂起来的动物尸体,虽然寒气经久不散地萦绕着,但气温没有低到零下,蓄水池里的水还浑浊地荡漾着。
  而他正坐在容器前十几米的空地上,地面凹凸不平带着水渍,仔细看竟然是没冲洗干净的血迹!
  血水打湿裤子,腥臭味冲上鼻尖,穆世鸿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冷冻库面积很大,四周都站着黑衣服的保镖,个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少说得有十几二十个。
  他身后也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是外国人。
  那人粗鲁地攥着他的衣领,扯开他嘴上的胶带,刺鼻臭味瞬间更重了,他当即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这时正前方的金属门打开,走进一道高瘦的身影,比其他黑衣人还要高上一些,身形更为劲瘦,像一段挺拔的竹子。
  “砰”的一声,门又重重合上。
  穆世鸿似乎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哑着嗓子高喊一声:“谁?!”
  下一秒就被身后的保镖一脚踹到地上,空旷室内回响不绝。
  来人挥了挥手,保镖就退后一步。
  穆世鸿喘着粗气抬头,入眼是一双高帮帆布鞋,黑色休闲裤,和白色t恤,这个人穿着简单得现在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手臂自然垂落在身侧,布满青筋的手背显出不可小觑的力量感,但更让穆世鸿为之变色的,是他右手上的东西。
  一只半透明的硬质塑料袋,依稀可以辨认出里面的物品。
  穆世鸿咽了咽口水,在逆光下抬头努力去看那个人的脸,终于在光线交织的某一瞬,看清了他鸭舌帽下的眼睛。
  “江……江骞?”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后发出一声怒吼:“江骞!”
  “——你他妈绑的老子?!你他妈敢绑老子?!臭王八羔子活腻了吗!——啊!”
  脊柱剧烈一痛,他又被人踹倒,脸贴在地上
  江骞把袋子扔到一边,蹲下来:“大晚上动这么大气?”
  穆世鸿做梦也没想到绑他的人会是江骞,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血佬,在他眼里不过是孟绪初身边的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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