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拍拍箱子献宝似的:“床单被罩、棉衣棉裤、毛毯热水袋……哦还有这个,王阿姨煲的汤,还有饭,让你们带着路上吃……”
他越说孟绪初眉头皱得越紧:“有必要么?”
“怎么没必要啊!”孟阔睁大眼睛:“这路上少说五六个小时呢,服务区的饭你又吃不惯,不带点吃的你准备饿死在半路上吗?”
“我是说……”孟绪初深吸了口气:“棉衣棉裤那些,有必要么?”
“额……”孟阔顿了一下。
凭心而论,现在天气确实不冷,刚刚入秋,夏日余韵尚存,他和江骞穿短袖都嫌热,也就是孟绪初体质差点,在外面披了件外套。
但棉衣棉裤这种过冬的玩意儿,任谁看都有些过了。
孟阔自诩是个诚实坦荡的好青年,一时没编出话来忽悠孟绪初。
“山里气温低,说不定能用上。”
江骞开始忽悠了!
孟阔猛地扭头,露出钦佩的神情,搭上江骞的肩冲孟绪初竖起大拇指:“我骞哥说得对。”
谁知道孟绪初压根不看他,视线牢牢锁在江骞身上,目光沉沉带着不满。
夕阳余晖洒在他身上,他纤长的睫毛的末梢像落上金粉,微风一吹就有金碎盈盈抖落,衬得他瞳仁也不似往常那般黝黑,而有些幽深的余韵,脸庞却仍然苍白。
孟阔一向是怕他用这种模样看人的——孟绪初越安静越好看,越安静越可怕。
孟阔咳了声,松开搭在江骞肩上的胳膊,识趣地站到了一边。
但江骞显然没他那么会看眼色,他甚至喜欢迎难而上,面不改色道:“山里湿气也重,厚衣服热水袋其实很有用,带上吧,晚上你会庆幸拥有它们的。”
孟绪初脸色更沉了,连带着嘴角都轻微下撇。
江骞笑了笑,碰了下他的后背,带他往前走:“先上车吧,外面风大。”
说来稀奇,孟绪初看上去那么坚持不愿意带厚衣服,但真当被江骞半哄半骗地带走了,也没再强行折返回来把箱子扔出去。
孟阔啧啧称奇,仔细回味了下,突然冒出个念头,觉得孟绪初在意的压根不是那几件衣服。
以他这么多年的对孟绪初的了解,他现在这副模样,更像是遇着了些气不过的事,非要跟江骞呛上这么一口气心里才会舒服的样子。
孟阔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江骞老惹孟绪初生气,家里上上下下早就见怪不怪了。
总之孟绪初愿意把东西带上就是好事。
孟阔悄悄松了口气,把后备箱关好,跟在后头琢磨着怎么让孟绪初也带自己一起去。
但从车屁股后头绕过去,猛地撞进眼里的,就是江骞揽着孟绪初的肩,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的样子。
那嘴皮子翻得,和他人狠话不多的人设完全不符,江骞来他们家也有一两年了,孟阔就没见他用这种语速跟自己说过话,不由大惊。
但孟绪初明显听过很多次了,而且听烦了,抱着胳膊把头偏去一边。
江骞更加习以为常地按着他的耳朵,把他脸转了回来,嘴上一刻不停,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
孟阔顿在原地,那句“想要加入他们”的话就这么猛地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直到江骞坐上驾驶座,车门砰地合上扬长而去,车尾气甩了他一脸,他也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最后只能搓着手灰溜溜回家,在心里安慰自己,孟绪初把他留下,是为了让他看好家里,是信任他的表现。
没错,一定是这样。
·
穆家老宅。
书房里,遮光窗帘被悉数拉拢,壁灯发出昏暗的光。管家将一壶浓茶放到矮桌上,手边的玻璃烟灰缸堆了满满的烟蒂。
穆世鸿把最后一支燃尽的香烟扔进去,冲管家摆了摆手:“拿去倒了吧。”
管家颔首称是,捧起烟灰缸退了出去,木门合上,走廊里渗进的最后一丝光晕也被阻断,室内幽深晦暗。
窗台前,火热的骄阳透过厚重的绒布窗帘,隐隐映出如血般的暗红。穆海德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杵着拐杖走过来。
这已经是一座很老的屋子了,拐杖敲在地板上,发出很轻微的吱呀声,随着缓慢的脚步靠近,咚咚,咚咚——
穆世鸿觅声抬头,瘫在沙发上的身子勉强坐直了些,看穆海德的眼神有些心虚。
穆海德先是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背撑得笔直,双手搭在拐杖上。
他身量高骨架大,是很威严的长相。
但他比穆世鸿大了十几岁,又因为前些年的船难受伤,现在衰老消瘦,脸皮耷拉着,把本就向下的嘴角压得更加下垂。眼皮堆栈遮住一半瞳孔,眼神却仍旧锐利如鹰隼。
如果说曾经的他还能用威严来形容,那现在浑身就只透露着一种垂垂老矣却不甘的阴狠。
“还没转过脑筋吗?”穆海德问。
穆世鸿很是颓丧地抓了把头发:“玄诚……我没想过他会背叛我,他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
“如果不是孟绪初在里面挑唆,又怎么会……”穆世鸿眼里腾起恨意:“他恨我,就要把两个儿子都从我身边带走,让我孤立无援,让我众叛亲离……早知道这样,他刚出生的时候,就该掐死他……”
穆海德皱了皱没,似是对这种恶毒的话感到不悦:“一叶障目啊,你还是没想清楚。”
他说:“那件事我已经帮你查过了,大半年前,庭樾病重时候就开始了。”穆海德笑了:“确实是玄诚先找的绪初,绪初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些你大儿子犯事的数据,又在后来的日子高调行事,给他挡了不少注意。”
“仔细想想,前几个月你们明争暗斗的,最后得益的不都是玄诚吗,只不过你一心只盯着绪初,又因为玄诚在你面前表现得乖巧听话才没发觉。”
穆世鸿瞳孔动了动。
“现在该醒醒了,玄诚一心就是想搞掉他哥,甚至你,”穆海德说:“大半年前,或许更早,他就这么想了。”
“不可能!”穆世鸿猛地站起身,不肯承认自己教出了这样一个儿子:“玄诚他不可能,一定是孟绪初,一定他挑拨的不然玄诚不会——”
“玄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是真的不知道吗?”穆海德冷声道:“从你们夫妻两执意扶持愚蠢的大儿子,而忽视真正可能成事的小儿子开始,就该料想到这个结局了。”
他挑起拐杖在穆世鸿的肩上点了点,穆世鸿抖了下,很轻微的力道也让感到压迫一般,无声地跌坐回去。
穆海德收回拐杖,眼皮又耷拉下来:“从小到大你们对玄诚什么样子,对天诚又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有数。当爹妈的不能一碗水端平,不怪孩子心里有怨气啊。”
“可是……”
穆世鸿难堪地低下头,他承认,他们夫妻两确实从小偏心大儿子。
谁让小儿子是意外怀孕生下来的呢,他年轻时就找先生算过,说他命格特殊,一子则达官显贵,多子则克父克母。
果然于柳怀孕时就百般不是,吃过一次打胎药都没能把孩子打下来,生产时还难缠,差点去掉半条命,他们都觉得这孩子不吉利。
穆世鸿不甘心:“只是一点偏心他就要这样报复我吗?家里孩子多的哪个敢说自己完全不偏心的?这么多年我少他吃还是少他穿了?”
“我们也不是没为他考虑,等以后他哥哥接了我的班,还会亏待他不成,他——”
穆海德笑:“怎么不说了?你也知道玄诚不是那种愿意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讨施舍的人?”
穆世鸿语塞。
“不过绪初也确实厉害,”穆海德感叹道:“放眼看看咱家那些小辈,小卓、桑桑,哪一个不是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他点点穆世鸿:“你啊,就是脾气太急。要是你也学着他那么春风化雨地说话,把表面功夫做好,想来玄诚也不至于完全倒戈。”
穆世鸿恶狠狠的:“他就是祸害,闹得我们一家不得安宁。”
“我早就告诉过你,对付祸害有对付祸害的办法。”穆海德说:“可你看看你,只会小打小闹,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你不敢动他吗,也难怪他敢对你蹬鼻子上脸。”
“那现在该怎么办?”穆世鸿紧紧抓着沙发垫,难掩焦躁:“他马上就要上任了哥!”
“那天你是没看见,本部那群老头子对他是什么嘴脸,现在本部还有一半在你手里他们都敢这样,真要让孟绪初——”
穆海德视线冷冷扫来,穆世鸿立刻噤声。
这时管家敲门进来,神色不大对头,弯腰在穆海德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穆世鸿凑近去听,而后大惊:“他去找老叶了?!”
他差点从沙发上栽下去:“哪来的消息,保真吗?!”
管家说:“应该不会有错,现在已经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