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的茫然不似作假,歉疚的神情也相当真切,孟绪初却像看不懂似的怔了好久。
  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撑更多的思考,孟绪初大脑像生锈一般迟钝,甚至没来得及去想江骞的另一个名字,耳畔就轰地炸开。
  心跳猛烈撞击胸腔,说不清是心痛还是害怕,撞得他咽喉一阵一阵泛着腥甜。
  那瞬间,孟绪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认识江骞。
  这里的人不认识江骞。
  那江骞在哪里?
  江骞去哪里了?
  江骞……还活着吗?
  克丽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一句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以至于孟绪初听后表情空白一瞬,眼眶竟然红了。
  他踉跄地向后栽去,但退无可退脊背撞在窗框上,像砸疼了后肋骨,脖颈无力地仰了仰,很轻地咳了一下。
  克丽丝想扶他,他却突然沿着墙边滑了下来,爆发出剧烈咳嗽,甚至呛出血沫。
  克丽丝头皮都紧了,尖叫着蹲下身,伸出手又不知道要怎么碰他,嘴里把耶稣上帝喊了遍,最后崩溃地呢喃:“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门“砰”的一声推开,有人大步流星闯进来。
  克丽丝觅声抬头,下一秒蹭地站起来,嚎道:“天啊赛恩斯你可算来了,他他他……”她指尖发颤地指着地上:“他吐血了!”
  江骞径直越过吓哭的女孩身侧,蹲下揽过孟绪初,孟绪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唇瓣中溢着血红,弓身不住地咳嗽着。
  江骞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气结的:“怎么会这样?!”
  他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克丽丝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啊,他找人,找不到就哭了,哭了就吐血……”
  “找谁?”
  “j……jiang……”克丽丝一口蹩脚的中文,半天都没能把那两个字说完。
  江骞却怔住了,低头深深看了孟绪初一眼,身上的火气似乎被什么唰地浇灭,只剩一声轻叹,反手挥了挥,把背后手足无措的女人赶了出去。
  克丽丝如释重负仓皇逃走,病房里安静下来,江骞摸了摸孟绪初的脸:“你在找我?”
  孟绪初咳嗽渐息,胸前仍然起伏不定,仓促地喘息着,抬头看到江骞,倒默默了良久。
  “怎么了?”
  江骞轻声道,话音落下,孟绪初的眼泪也随之滑落,滚烫的,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
  江骞心惊了一瞬,连忙把他抱紧,“我在呢,我在呢宝贝。”
  他小心护着孟绪初的肋骨和手臂,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把他圈在自己怀里。
  “吓到了吗?……没事的没事的,我就在这里……”
  “不哭了啊,别怕。”
  孟绪初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用理智掩饰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内心,攥着江骞肩头的衣服,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地掉着眼泪。
  怎么哄都没用。
  江骞头一次在哄孟绪初这件事上感到挫败,不明白他明明已经极度缺水,嘴唇干成那样,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流。
  但转念一想,大概是孟绪初这些年都很少哭,这么多眼泪不是突如其来的,是从前每一天、一天天、一滴一滴攒下来的。
  攒得多了,积得久了,偶尔有一次忍不住,好像也不能怪他。
  如果连哭都不让,那么偶尔才掉一次眼泪都不允许,实在太残忍了,会显得孟绪初像个小可怜。
  但孟绪初讨厌别人觉得他可怜。
  所以江骞只能抱紧他,让他在自己怀里悄悄哭一次,哪怕知道这个姿势对他受伤的肋骨和肩膀都不好,可能会伤到他,也依然用力抱着他,一遍遍轻抚过他的脊背。
  孟绪初精神一直很紧绷,直到医生过来给他打了一次镇定,他才终于在江骞怀里睡了过去。
  这次江骞再也不敢离开,就这么守在床边,出神地看着孟绪初消瘦的脸庞。
  哪怕用了镇定剂孟绪初也睡不安稳,可能是身上疼,也可能是心里难受,眉心一直蹙着,时而辗转,无意识低语。
  江骞给他擦了擦汗,没睡到一会儿,他又在一次咳嗽中惊醒。
  床头灯一直亮着,于是江骞很清楚地看见了,他清醒时是怎样令人痛心的神情。
  睁眼那瞬间,意识脱离掌控,情感不受控制,所有反应都出自最本能的恐惧和自我保护的天性。
  江骞在孟绪初眼里看到了浓重的不安和无措,甚至有种神经质的紧张。
  因为这里不是他熟悉的环境,一切都陌生且不由他掌控,发生什么好像都是理所当然还无法预料的。
  而孟绪初最讨厌这种感觉。
  如果事情脱离他了解和控制的范围,他就会感到极度的焦虑和不安。
  这种情绪以往都能被他很好地控制压下,面上不留痕迹,可过于虚弱的身体状态让他疲于应付,更会加深他的不安。
  所以落进江骞眼里的,是他颤抖着惊醒,在同一瞬间惊慌地要拔掉手上的吊针,似乎想逃去什么地方。
  江骞用力按住他的手腕,他才如梦初醒般怔住,抬起眼眸怔忪地看了江骞一会儿,而后缓缓恢复平静,视线变得清明。
  他发现自己的手背被包扎了起来,纱布上隐隐残留干涸的血迹,是他上一次醒来扯掉针头划烂皮肤留下的伤口。
  现在吊针扎在了他肘窝里,冰凉的药液顺着小臂流遍全身。
  他轻轻靠回枕头上,把手抽了回去,藏到被子下,在江骞泛红的眼睛下移开视线,掩饰般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第八天。”江骞说道,声调略显哽咽:“天快要亮了。”
  孟绪初眼皮抬了抬,循声望向窗外,似乎是想捕捉到关于天亮的痕迹。
  “我躺了这么久吗?”他喃喃道。
  江骞嗯了声,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一会儿:“你肋骨断了,刺破内脏,挺危险的。”
  短短十几个字,江骞说得有点艰难,每说一句,眼前就浮现起孟绪初在他怀里大口吐血的样子。
  吐完就昏迷,怎么都叫不醒,迅速失温、失血,变成枯萎衰败了无生机的模样。
  那真是……相当惨烈的画面。
  他的表情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孟绪初了,孟绪初抿了抿唇,再一次岔开话题:“那边怎么样了?”
  江骞深吸一口气:“孟阔在处理。”
  孟绪初扭过头,抬起睫毛看他,眼睛被床头灯照得亮亮的:“我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江骞注视着他,无法拒绝用这种神情说话的孟绪初,只能拿出手机拨通孟阔的号码。
  孟绪初没力气,也不需要避讳江骞,轻声说:“开免提吧。”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孟阔略显颓丧的声音传过来:“谁?”
  “孟阔,是我。”
  对面足足沉寂了好几秒,孟绪初有所预料般偏过头,紧接着手机里爆发出孟阔激烈的哭喊。
  他口齿不清哭爹喊娘地嚎了半天,孟绪初没有打断他,等他自己也觉得难堪了,收敛了,才开口:“你还好吗?”
  “呜呜呜我、我好,我一切都好……哥你、你怎么样啊……”孟阔压抑着哭声,听上去很像咬着什么东西。
  孟绪初不由弯了弯嘴角:“我没事。”
  “真的吗呜呜呜,可我听着咋恁虚呢……哥你开个视频啊!”
  “真没事。”孟绪初笑了笑,说起正事:“别哭了,现在你那里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孟阔就来气,愤愤道:“还说呢!那群杀千刀的,你不在他们一个个都疯了!”
  孟阔简短地把情况跟孟绪初说了一遍,怕孟绪初听了生气,刻意忽略了一些过分丑恶的嘴脸,只把各方怎么铆足劲想从他手里瓜分好处的事情说了。
  “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孟阔最后呸了声,铿锵有力道:“你一定要赶紧回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孟绪初却说:“别告诉他们我还活着。”
  孟阔愣住了:“……啊?”
  “也别让他们觉得我真的死了。”
  孟阔哭过头了没听懂。
  孟绪初叹了声:“一天找不到尸体,他们就一天不会安心,先让他们慢慢找吧……”
  他还想说什么,却皱了皱眉,倒吸着气按住隐隐作痛的肋骨。
  江骞直接收走手机,关掉免提,对对面说:“他不舒服,挂了。”
  通话结束得猝不及防,孟阔不可思议地看着手机,耳边只剩下一连串忙音。
  他在心里把江骞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因为想到孟绪初还好好活着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另一边,孟绪初咬着牙忍痛,不太满意地瞪了江骞一眼。
  江骞也不做辩解,把手机塞回裤兜里,俯身检查孟绪初胸口的固定带:“怎么疼起来了,绑得太紧吗?”
  孟绪初摇头,江骞又问:“呼吸费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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