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医生出去后就没人再说话。
  江骞从身后抱着他,下巴搭在他肩上,过了好久才长长抒了一口气,喃喃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天知道他被孟绪初的咳嗽吵醒,睁眼的瞬间看到他憋得脸都紫了是什么感觉,生怕他下一秒又会吐出一口血,给医生打电话的时候江骞手都在颤。
  实际上现在还在颤。
  他小心翼翼摸着孟绪初的胸口,“还疼吗宝贝?”
  当然疼,不光胸口疼,嗓子也疼,火烧火燎又痛又痒,干得快要冒烟。
  江骞看着他的脸色,心领神会地端来一杯水,托着他的下颌,把吸管放到他唇边:“渴了?来,喝一点。”
  孟绪初探头含住吸管,甘甜的温水瞬间浸润口腔,浇灭了嗓子里冒起的烟。
  孟绪初脸色总算好了些,想要再喝几口,却发现水吸不上来了,他皱起眉头用力嘬了一下,丁点都没有。
  定睛一看,原来是江骞把吸管捏住了。
  ……他居然把吸管捏住了?
  孟绪初不可思议抬起头,只见江骞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慢慢喝。”
  他说:“你每次渴了喝水都急,每次都被呛到,下一次仍然这样。怎么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孟绪初眼睛都睁大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被江骞教育。
  果然是寄人篱下啊,在谁的地盘就要听谁的,江骞的尾巴也敢翘起来了。呵。
  翘尾巴的江骞忽视孟绪初明显不满的表情,抚着他的胸口,确认他上一口水咽干净了,才又捏起他的下颌,说:
  “好了,再喝一点,不是还想要吗?小口小口的,咱们少量多次。”
  孟绪初心气都不顺了,哪个成年人这么喝水?
  不说成年人了,他们家卫生纸才几个月大,饭盆里的水都比江骞给得多。
  孟绪初很想有骨气地掀翻水杯,直接表示不要了,但又抗拒不了水源的致命吸引力,只能在喝水都不被允许自理的屈辱下,忍气吞声磨完了大半杯。
  然后就像被洒过水的嫩叶子,刷拉拉活了过来。
  江骞把水杯放回床头,熟练地抹掉他嘴角的水渍,孟绪初想翻个身自己躺下去,又被他一刻不停地圈进怀里,“别乱动。”
  “早上又差点出事,医生说你绝对不能再乱动了,还好我就在这里,不然,不然……”
  江骞说着闭上眼,仍然心有余悸一般。
  孟绪初:“……”
  孟绪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早上差点厥过去纯粹是被江骞压的,和他有没有乱动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说,按江骞当时缠着他的样子,基本等同于五花大绑,他要是有本事活动开,还至于憋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吗?
  孟绪初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想要为自己辩解,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所以你怎么在这?”
  “……嗯?”
  江骞一句话被问住,半天没想出怎么答。
  毕竟,这是他的房间,他不在这,该在哪?
  “……我陪着你啊,”半晌他说:“之前你醒过来找不到我,每次都哭鼻子。”
  孟绪初脊背一僵,随即皱眉看向江骞。
  他显然已经清醒了,并且是车祸这么多天来,最最清醒、彻底清醒的一次。
  因为江骞看到他嘴角扯了扯,继而拉出一丝冷笑的弧度。
  谁哭鼻子?他吗?
  孟绪初一哂:“不可能。”
  江骞:“……”
  江骞长叹。
  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孟绪初,只要脑子是清醒的,就会否定掉一切自己脆弱时候撒过的娇,流过的泪。
  一开始,江骞以为他只是嘴硬。
  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会忘,脑子里自带定向清除功能,或者像一种自动保护机制,在潜意识里否认掉自己也会没有安全感,会在绝望下痛哭,在害怕时惊慌失措。
  “好吧。”江骞摸摸他的头发:“好吧,你没有,是我乱说的。”
  孟绪初睫毛动了动,偏过头。
  他当然能听出江骞是哄他的,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已。
  但他……他咬了咬下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愿意承认某些事,不愿意直面自己的软弱。
  这其实也是一个弱点,只是他至今没法克服。
  而且,他也确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骞。
  当事实的真相终于被揭开,他却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变得更清醒。相反,思绪一直混杂,脑子里很乱。
  理智告诉他没必要把非把那场船难和江骞联系在一起,毕竟那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真正想要伤害他的人也不是江骞。
  但一想到江骞藏下了所有来到他身边,整整两年一声不吭,像个置身事外的第三人一样注视着他的一切,他心里就很难平静。
  江骞没有骗过也,但也确实一直一直在隐瞒他。
  哪怕这种隐瞒是能够让他们之间建立联系的唯一方式。
  孟绪初深知自己不是一个在感情上优柔寡断的人,于是他此时的每一秒犹豫,每一秒难过都在提醒着他对江骞的感情。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他或许还能够继续忽视自己的内心变化,把偶尔的情感波动当做意外。
  但现在不行了,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承认他对江骞有过依赖,有过心动。
  他也不得不承认,早上睁开眼时,虽然胸口被压得很痛,但偏头看到江骞的那瞬间,他感到了一阵安心。
  是不受控制的,从心里深处突然窜出来的,很浓很重,重到再怎么装作迟钝都无法忽视的安心。
  所以他怪不了江骞了,孟绪初很清楚,但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房间里静悄悄的,孟绪初不再说话,眉宇间隐有愁容。
  某些时候,江骞可以算得上极其敏锐,他几乎是瞬间察觉到孟绪初微妙的情绪变化,眼睫垂了垂,像一簇熄灭的火苗,安静下来。
  他仍然抱着孟绪初,但不再那么亲密无间地缠着他了,调转了话题:“那位叶老伯,我帮你找到了。”
  孟绪初眉心一动,倏而抬头:“什么?”
  江骞轻声说:“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问他吗,我不能让他有事啊。”
  孟绪初似乎没想到江骞还能记得这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低头抿了抿唇:“谢、谢谢啊……他在哪里?”
  江骞神色变了变,不爱听孟绪初对自己说谢谢,但面色没太显露,“在对面楼的病房里。”
  孟绪初当即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江骞连忙把圈住:“慢点慢点。”
  “先听我说宝贝,”江骞小心护着他的腰腹,看上去吓得不轻,轻手轻脚把他抱回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这边的人找到叶老伯的时候,他一氧化碳中毒已经昏迷了,”江骞说:“后面抢救回来了,但前几天又突发脑溢血,现在还没醒。”
  孟绪初一惊:“那他人——”
  “没事没事,”江骞安抚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还在昏迷,现在说不了话。”
  孟绪初推开江骞,眉心紧紧蹙起,“我得去看看……”
  “别,别,你真的不能乱动了”江骞拦住他,搂着他的腰:“骨头一直长不好。听话,只要叶老伯一醒,我立刻带你过去好不好?”
  “可是……”孟绪初也知道自己不该乱跑,但不亲眼看一眼就是无法安心。
  他忧心忡忡地垂下头,手指无意识揪着江骞的衣袖,半晌无奈地喊了声:“江骞……”
  江骞心都颤了一下。
  这种模样在江骞眼里和撒娇没有区别,而他更受不了孟绪初皱着眉毛坐立不安的样子。
  “宝贝别这样……”江骞几乎是立刻妥协了,揉揉孟绪初的眉心:“那我抱你去。”
  “……?”
  从坚决不让他出门到原地妥协,前后不过半秒,情势转变快到孟绪初都愣了一下,好几秒后才结巴道:“我、我不可以坐轮椅吗?”
  但江骞仿佛没听见,自动屏蔽一切外界音频,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披在孟绪初身上。
  再一眨眼,孟绪初已经被他抱着走出房门了。
  这……顺利得有些过分了。
  仿佛刚才这个人要死要活阻碍他一切行动都是幻觉一样。
  孟绪初整整懵圈了好几秒,才终于琢磨出味儿来,觉得江骞好像是故意的。
  他抬起头,投去审视的目光,但江骞眼神坚毅,还隐约透露着担忧,又让孟绪初觉得他真的只是太在意自己的身体。
  孟绪初垂下头,心里仍然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头一次觉得自己变笨了,猜不出江骞的心思了。
  “在想什么?”江骞忽然问。
  “啊?”
  “你的眼睛,”江骞嘴角带着笑:“滴溜溜的转。”
  “……”孟绪初立刻冷下脸:“你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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