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但是林承安看见了。
当年海难后,林承安把他从索马里接回来,他还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每天只能躺在床上。
林承安把戒指从抽屉底下翻出来时,是傍晚,那天阳光很好,大片大片金色的余晖从玻璃窗里钻进来,洒在他的手上。
那枚戒指却很暗,好像连阳光也透不进去,在林承安手上显出饱满的,昏暗的,凝固的形状,像一滴血。
林承安在床边坐下,温柔地俯下身,问他:“不喜欢这个吗?”
孟绪初刚打了止痛针,伤口撕裂的余韵尚存,看到这个戒指就会想起穆海德是怎么把自己当成人肉盾牌的。
当时凶相毕露,转眼回来却又装成慈眉善目的样子,送给他昂贵的礼物。
孟绪初越看越觉得伤口疼,抿着唇一言不发撇开视线。
林承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这是个好东西啊。”
“我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这么好的宝石。”他轻声说:“那个卖家告诉我,这是他们的传家宝,只要一直戴着,就能保护主人永远平安。”
孟绪初眼神动了动,他知道林承安一直是这种有点天真的人,会相信卖家为了兜售商品而编的各种好听的话。
但孟绪初不信这些,从记事起就不信。
可他也无从反驳林承安。
毕竟如果林承安不是这么善良到天真,如果林承安是他这种生来就自私自利的人,那他也不会收养自己了。
孟绪初不会有命活到现在,也不会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绝对善良的人。
林承安笑了笑,坐在床边低着头,眼神很温柔,他像是看穿了孟绪初的想法却不甚在意:
“我当时很喜欢这枚戒指,所以你林阿姨结婚的时候,我送给她当礼物。”他说着,却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你林阿姨也很喜欢,喜欢到舍不得戴,一直放在首饰盒里,直到她去世……”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眼里有很深的悲伤:“直到去世,她都没戴过几回……”
当时林承安坐在孟绪初的床边,怔忪地对着虚空凝视了很久,然后才对孟绪初说:“既然董事长送给你了,你就收下吧。”
他爱惜地抚了抚孟绪初汗湿的额角:“这个东西没能保护她的平安,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平安。”
空气中是久久的沉寂。
孟绪初把戒指戴回食指上,现在的房间很昏暗,和那个满是金色夕阳的傍晚截然不同。
红宝石却一如既往的饱满欲滴,像悬在手上的凝固的血珠。
“所以也没什么理由。”孟绪初低着头,若有若无抚摸着微凉的宝石,“他让我好好戴着,那我就好好戴着。”
·
两天后,深夜。
少有人往的后门被打开,穆世鸿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竖起领子挡住半张脸,在孟阔的带领下幽灵般飘进了孟绪初的房子。
孟绪初坐在茶桌前等他,窗外月影映着枯树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纹路,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平和。
他从小就是这种眼神,从十岁出头林承安把他领回家,穆世鸿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
只是那时候岁数小,看上去总有些小大人似的违和,远不如现在这张面孔相得益彰。
长开了,成熟了,坐在窗边时,气质有种的月影般的宁静深远。
只可惜穆世鸿现在没工夫纠结孟绪初长大后的容貌与儿时的差别,他摘下帽子砰地坐到对面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打破此刻幽静的画面。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他沉沉开口。
孟绪初笑了笑,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不是二伯你来找我的吗?”
穆世鸿深吸一口气:“没必要再打哑谜了吧,你不就是等着我来吗?”穆世鸿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绪初没说话,稍稍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轻盈地扫过穆世鸿疲惫不堪的面孔。
周年庆典的晚上在码头虚晃的那一枪,多少还是起到了效果,短短两天穆世鸿就老了不少,神情疲惫,看上去经历了不小的思想斗争。
“直接点吧,”穆世鸿搓了把脸:“你扣下那批材料到底想干什么,”他用有些充血的眼睛瞪着孟绪初:“那天从码头走了以后,你还让人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孟绪初眉梢扬了扬,“你是想问我后来吩咐江骞去做什么了吗?”
穆世鸿也不废话,抬了抬手:“所以你查到什么都亮出来看看吧,我也得评估一下我这趟来得值不值。”
孟绪初歪了歪头,长睫垂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要说他到底跟江骞说了什么,其实……
细雨蒙蒙下着,飘进伞下,深夜码头灯光昏暗,探照灯打出红的、蓝的光束,在海岸盘旋,偶尔照亮孟绪初的下颌。
他按了按胃,冲江骞招了招手,对江骞说:“让王阿姨给我煮碗鸡汤面吧,到家就要吃。”
当时江骞没想到他会在那种环境下说那样的话,稍微有些吃惊。
刘经理可能是被他吃惊的表情吓到了,自己脑补一通后,给穆世鸿传递了错误的消息。
“其实也没什么,”孟绪初说:“我就是跟他说我饿了,想吃面。”
他说得相当坦诚,穆世鸿却愣了一瞬,而后表情猛地变了。
他蹭地站起身,有种被羞辱了一般的恼怒,指着孟绪初的鼻子:“你有意思吗?!现在还弄虚作假你有意思吗?!”
显然他根本不相信孟绪初的解释,甚至觉得孟绪初是在编假话戏弄他。
孟绪初笑了笑,也不再多做解释。
但他越是显得无所谓,就越是让穆世鸿觉得碍眼,穆世鸿气得手发抖,半晌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眯起眼:“其实你根本就没找到吧?”
这个念头乍现的瞬间,他猛地睁大了眼:“合着你装模作样骗我是吧?你就是因为没找到证据,才只把我骗过来,想诈我?”他不可思议地笑了:“你真当我傻吗,用这种手段?”
“你是不是录着音的?还是哪里藏了摄像头。”穆世鸿说着甚至像笃定了一般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企图找到能够证明自己猜测的东西。
孟绪初没动,也没阻止,任由他上蹿下跳,把不大的会客室搜刮一通。
直到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仍旧一无所获,叉着腰逐渐露出怀疑的表情后,孟绪初才开口:“看来二伯你很确定我手上一点把柄也没有啊?”
穆世鸿嗤笑一声,转过身看向孟绪初:“不然呢?你要是真能扳倒我,又怎么会费这么多心思骗我过来?快刀斩乱麻不是更符合你的作风吗?”
孟绪初点点头,对他这句话表示了赞同。
“我是想直接了结你,”他说:“但我不想当穆海德的棋子,帮他了结你。”
穆世鸿皱眉:“你什么意思……”
孟绪初笑起来:“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那些的事吗?”
穆世鸿一僵,这话大概是让他想到了什么,他表情突兀地变了变。
孟绪初挑了挑眉:“看来你也有怀疑啊。”
“是啊,毕竟你这次做得这么小心,连董事长都瞒过了。”
孟绪初突然直直地对上他眼睛,戏谑的意味明显:“你连董事长都瞒过了,又怎么会被我发现呢?”
穆世鸿几乎是僵在了原地,他竭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的想法暴露得太过明显,却也难以彻底掩饰。
是啊,是啊……如果他连穆海德都能瞒住的话,孟绪初又怎么可能知道……
如果说孟绪初养病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再回来都能立刻发现,那这么久的日子,他就在穆海德的眼皮子底下,穆海德怎么可能不知道。
除非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再把暗中把消息透露给孟绪初,想让他们去都,借他的手搞死孟绪初,或者借孟绪初的手搞死他……
穆世鸿心脏几乎狂跳着下坠。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穆海德在这一方面最为谨慎,这些日子他来来往往运输不少违禁药品,想也知道穆海德不可能毫无察觉。
穆世鸿微微发着抖,他只是……只是不愿意直视这种可能性。
孟绪初静静看着他,给足了他时间思考,将他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适时开口,朝他摆了摆手。
“那你走吧。”他像是突然放弃了一样:“既然你都认定我在骗你了,就走吧,反正我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吗?”
穆世鸿却站在原地不动了,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孟绪初就笑了:“你还是不敢走啊。”
“只要你不能百分百肯定我真的没有证据,你就不敢走,”孟绪初说:“因为穆海德不可靠,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也不敢赌。”
他朝穆世鸿扬了扬下巴:“坐下吧穆二伯,我们谈谈?”
穆世鸿踌躇良久,终于缓缓抬步,坐回了椅子上:“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