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孟绪初随口嗯了声:“我知道穆庭樾是他们收养的。”
于柳表情却古怪地变了变,她眯了眯眼回过味似的嗤笑一声:“还真是个老狐狸。”
“要真是这样倒好了。”她说。
然后迎着孟绪初狐疑的表情接着道:“整个孕期林涧都是在医院里过的,但就像你说的,最后还是没养好,早产加难产,孩子生下来内脏都没发育全,保温箱里没待两天就走了。”
“林涧难过得不行啊,每天都哭。然后……大概过了一两个月吧,”于柳仰着头回忆:“穆海德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孩子,说是没人要的弃婴,看林涧那么思念夭折的儿子,就替她收养了一个。”
“林涧感动得不行,母爱转移对抱养的孩子异常的好,比亲生的还上心。本来家里有保姆不用她操心,她还是亲力亲为把孩子带到了四岁,那就是庭樾。”
孟绪初五指微微收紧。
直到目前,于柳所说的都是他大概能猜到的事,但他心里却腾起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深处迸发,愈演愈烈,越来越清晰,逐渐从错觉化为实质。
玻璃杯的棱角硌着指腹,微微的痛感让他绷紧了神经。
“……然后呢?”
“然后啊……”于柳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有些颓然。
“可能是有了盼头,那几年林涧身体还好些了,身体好了人就有精神了呀,就会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不会注意的事。”
“比如——”
她突然抬眼,视线如同一把利剑刺向孟绪初。
“庭樾和穆海德越长越像了。”
杯中水猛地一荡,大半洒到孟绪初手背上。
江骞立即握住孟绪初的手,将水杯从他手里抽走,拿纸巾给他擦拭手背。
蜂蜜水带着糖浆黏糊糊的,孟绪初却像没感觉一般,不可置信地盯着于柳。
江骞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忍住喊了一声:“宝贝?”
可孟绪初还是没反应。
江骞不得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喊了他几下,孟绪初才恍惚回神,手指不自觉地按了按肚子。
他脸白得像一张纸,让于柳也顿了一下:“还听得下去吗?要是到这里就受不了,后面你大概也不用听了。”
昏暗的光线下,孟绪初脸白得不正常。
他颤抖着呼了口气,松开手,向后缓缓靠在沙发上:“你继续说就是了。”
于柳细眉挑了挑,“行吧。没错,穆海德出轨了,抱回来的弃婴,其实是他和小三的——”
“可是我看过亲子鉴定。”孟绪初用确定的语气:“穆庭樾和穆海德没有血缘关系。”
被突然打断,于柳也不恼,反而有些同情地看了孟绪初几眼。
“绪初啊,你瞧着也是个聪明人……”她缓缓道:“但你也太相信自己看见的了。”
孟绪初眉心倏而一跳。
于柳上身微微前倾,靠近道:“可你怎么不想一想,三十多年都过去了,那些还能被你看见的东西,究竟是你自己找到的,还是有人想让你看到的?”
孟绪初似乎猛地怔住了。
他凝视了于柳足足好几秒,才仓促地移开视线,胸膛不定地起伏几下,又被自己狠狠忍住,下颌绷紧出坚硬的线条。
这副模样让于柳也不忍再看,嫌恶地啧了声:“说到底,那老东西也真是个变态啊,不仅要去外面搞女人,还要把私生子拿给原配带,看着原配蒙在鼓里对孩子掏心掏肺的好,他爽得不得了。”
“好在林涧虽然软弱,但也不是那么愚蠢。”于柳仿佛宽慰般补充道:“很快她就弄清了这件事,要和穆海德离婚来着,本来协议都拟好了。”
“——只可惜最后关头又发现一件事。”
孟绪初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似乎在竭力忍着什么,手指握紧得发白:“什么?”
“你知道穆海德出轨的对象是谁吗?”于柳问。
他怎么会知道?!
孟绪初呼吸急了一下,他那个时候都还没出生!
可是紧接着他就顿住了,难道于柳就不知道他那时候没出生吗,明知如此还要多此一问,当然是有原因的。
果然,于柳接着道:“你知道的,你至少听说过。”
孟绪初表情登时一片空白,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极度荒唐的猜测。
江骞显然也猜到了,握着孟绪初的手紧了两分。
他意识到后面的内容可能会在孟绪初心里引起巨大的波动,紧张地看向孟绪初,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甚至想直接打断于柳。
但显然不可能。
孟绪初不可能允许让真相只停留在这个阶段。
于是,安静的室内,于柳的声音轻轻回荡起。
“——叶国梁,不是有个出去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女儿吗?”
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碎裂了。
江骞闭了闭眼,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孟绪初手,而他也能明显感觉到孟绪初掌心的湿冷,和那一瞬间猛烈的颤抖。
“穆海德强|奸了她,把她关起来,让她剩下了一个孩子,再把孩子拿去给林涧带大,给他取名叫穆庭樾。”
“所以林涧以为的出轨其实也不是出轨,是穆海德这个畜生糟蹋了人家清白姑娘,还是她恩人的独生女。”
于柳平静叙述的声音接连不断响起,每一个都像敲在孟绪初心上,最终她叹了口气。
“林涧当时就疯了。”
她说:“她那时候应该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吧,觉得都怪她自己,如果她没有去登山,就不会受伤,叶国梁也不会阴差阳错救了他们,那个女孩子也就不会被穆海德看见,世界上就会少一个收到伤害的女孩子。”
“所以她整个人直接垮了,从精神到身体,最后当然只有被穆海德解决掉的份。”
“可惜叶国梁还傻乎乎把穆海德当好人呢,以为他能帮自己把女儿找回来,几十年如一日帮穆海德保守着编出来的秘密。”
于柳摇着头:“他女儿怎么还可能找得回来呢?她刚生完孩子就被穆海德处理掉了。”
孟绪初只觉得手指都在发颤,不知道要怎么忍耐才能维持最后的理智。
“这么多事,”他声音夹带着极度压抑后的哽咽:“这么多事,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知道吗?”
“当时只有他们两兄弟知道啊。”于柳似乎也很无奈。
“林涧不想让弟弟担心,很多事情都没告诉林承安。而且那时候正是公司上市的关键时期,也不知道是不是穆海德故意的,总之林承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十天里有九天都在天南地北地跑着。”
“穆蓉就更不用说了,”她嗤笑一声:“她忙着跟那个姓白的穷小子谈恋爱,未婚先孕闹着要结婚,还离家出走,根本没注意到林涧。”
于柳看向孟绪初,眼里竟然带上了一些怜悯:“再说,穆海德一直在外人装得多好啊,三十年了,叶国梁都还觉得他是大好人呢。”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既要里子还要面子,坏事做尽后最喜欢的,就是看让人蒙在鼓里把他当成圣人,对他歌功颂德感恩戴德。”
“当时林承安死后,他趁你势单力孤逼你和庭樾联姻,怎么不是想看你为他养老送终的样子呢?不光你——”于柳说:“林涧是,叶国梁也是,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等大家回过神来,林涧已经‘自|杀’了。”
她自顾自说着,也没发现孟绪初那边已经很久没发出过声音。
“不过那个时候林承安势大,穆海德有忌惮,处理得也比较仔细,还专门找了叶国梁来当人证。林涧本来精神就不好,‘自杀’倒也不是不可能,总之查不出什么,只能认下了。”
“但林承安不信啊,”于柳笑笑:“就像你怎么都不肯相信林承安是意外死亡一样,他也不相信自己姐姐会自|杀,所以就开始自己调查。”
“只可惜他是个好人,”于柳哀叹道:“没你这么心狠,也没你那么豁得出去,对穆海德这种混蛋,他是斗不过的。”
“够了。”孟绪初冷冷打断。
他闭着眼,睫毛颤动得很厉害,整个脊背都像是绷紧了一般,说话的气息很弱,却又带着一股韧劲。
“你之前说的,留下的证据,是什么?”
三十年过去了,那个还可以把穆海德绳之以法的证据。
“证据吗?”于柳恍然地眨眨眼,像是终于从漫长的叙述中走了出来。
她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又把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垂眸看着孟绪初:“你很快就会有了。”
说完,她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江骞下意识要阻止,却被孟绪初拦住手臂。
孟绪初的身后,是一扇不大不小的窗户。
冬日光|裸的树枝凌乱地直戳向天空,好像把天刺破了,渗透出几丝微光从树梢的缝隙滑落进窗沿,又落到孟绪初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