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啪嗒……
滚烫的泪珠从孟绪初眼尾滑落。
最后的求生的欲望迫使他抬起手,抓住穆海德的领子。
他已经看不见了,只能在窒息到达顶峰时,本能又痛苦的抓紧穆海德的衣领,毫无章法地想要掐住他的脖子。
下一秒,那股几乎要拧断颈椎的力道突然阻断了。
穆海德的手还死死按在他脖子上,力气却像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禁锢住,时间唰地暂停。
穆海德缓缓的、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啪嗒啪嗒——
有温热的液体滴到孟绪初脸上。
孟绪初恍惚一瞬,鼻尖嗅到腥甜的气味。
但他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
直到眼前黑雾缓缓散去,他才看清了穆海德惊恐的双眼。
穆海德脖子上多出了一个血洞
就在咽喉下方,被孟绪初揪着衣领的位置。
孟绪初耳边开始响起警笛和直升机的声音,伴随海风愈发震耳欲聋。
可警察并没有进来,他们还没来得及赶进来,那扇被锁链缠绕的金属门依然完好无损地锁着。
怎么回事?
孟绪初下意识收回手。
——哗啦!血瞬间流得更多,仿佛他不是在收手,而是从人的躯体里拔出一柄利剑,牵连出无数猩红的血水。
那些血水从穆海德喉咙中间的洞里冒出来,悉数滴在孟绪初下颌脖颈,将孟绪初的衣领染红。
孟绪初机械地眨了眨眼睛,看向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那颗红宝石戒指。
——原来是他的戒指吗?
原来那个戒指的底座有个暗扣,打开就会从红宝石里弹出有个长约两公分的刀尖一般的锐器。
只是暗扣位置隐蔽,和宝石底座的雕刻花纹浑然天成,肉眼很难发现,日常佩戴也很难触发。
但孟绪初极其幸运的,在抓着穆海德衣领挣扎时,拨动了暗扣,尖刺猛地弹出,直直戳进了穆海德咽喉。
穆海德张了张嘴,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的喉咙,血珠不断从他指缝里溢出。
——“这是好东西啊。”
孟绪初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林承安的声音。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这么好的宝石。”
“听说只要一直戴着,就能保护主人永远平安。”
孟绪初怎么也不会忘他说这句话的样子,那是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
那个永远儒雅、安静的男人坐在床边,用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哀切的眼神注视着他,对他说:
“无论如何,我希望它能保护你。”
恍惚间,孟绪初似乎看到了那个人天南地北发现这枚戒指时喜悦的模样,看到他耐心给姐姐讲解其中关窍时,虽然担忧却也祝福的眼神。
他费尽心思也没能护住亲姐的平安,在生命最后索性不再强求,只余一丝希望。
希望如果天意转圜,在未来的某一刻,能够将他积攒一生的幸运,都落在孟绪初身上。
孟绪初手指开始发抖,逐渐有酸涩的液体眼中蓄满,眼眶盛不下,就顺着眼尾滚烫地滑落。
嘭!
嘭嘭——!!
铁门发出撞击声,大约是救援赶到正在强制破门,巨大的声响震得孟绪初耳骨发疼。
他恍然回神,才发现思绪在心里漫长得很久,其实只有短短几瞬。
他蓦地要紧牙关,侧脸和脖颈的线条绷出脆弱却坚硬的弧度。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攥紧拳头,像倾尽了多少年的怒火与悲痛,狠狠朝穆海德挥了过去。
戒指的尖角自穆海德下颌往上,瞬间撕开一条血肉模糊的口子,穆海德在挥洒的血珠中重重倒地。
同时铁门被破开,漫天潮湿的雨气铺洒而来,孟绪初看到天黑前稀薄的日光,随着雨丝穿破厚重云层。
他落入一个湿淋淋的怀抱,冰凉的雨水从来人的衣袖发丝滴进他的脖颈,那个人的手臂却很稳,起伏的胸膛下是热烈急促的心跳。
“没事,没事,我来了。”
江骞江骞捧起孟绪初的脸,看他湿透的眼睛和满是血污的脸颊。
孟绪初脖颈上全是被用力掐拧后青紫的痕迹,一开口就是剧烈的呛咳。
他攥着江骞的手指,像孩子拽着大人的袖子,咳着咳着泪水夺眶而出,仿佛隐含着巨大的悲恸,又仿佛多年的克制压抑被戳破,如盈满的气球嘭地炸开。
在这一刻爆发出哀伤到极致的恸哭。
救援进出的声音,媒体的嘶吼,海浪的呼啸都已经听不见,世界被隔绝在外,满室血污追随咸腥海风盘旋消散于天际。
江骞抱紧孟绪初,在他耳畔落下稳稳的,尘埃落定的声音。
“哭吧,”他说:“都结束了。”
·
两个月后。
亚水市中心医院。
孟绪初在看护的带领下走进特别监护病房。
穆海德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凝望虚空。
室内很阴暗,院长很识趣的没有再给穆海德一丝阳光。
孟绪初在床边坐下,穆海德干枯的眼珠就缓慢凝滞地转了过来,巨大的疤痕横亘整张侧脸,狰狞扭曲。
他张了张嘴,喉咙还被纱布紧紧缠着说不话,用尽全力也只发出“嗬嗬”的气声。
“你的判决结果下来了,”他声音很轻,像和老朋友叙旧一般:“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穆海德眉心一动。
对上他浑浊的眼睛,孟绪初轻轻笑了笑:“怎么,遗憾为什么不是立即执行吗?”
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计算机,放到穆海德眼前,点开视频。
画面里穆蓉接替了董事长的职位,并当着公司全体职员和媒体的面,在集团的缅怀墙上,从创始人及历任董事长那一栏,亲自撤下了穆海德的照片,将他直接除名,并承认所有罪行,代替道歉。
穆海德当即瞪大了眼,眼球凸出来,似乎要爆裂出一片血花,不可置信地盯住孟绪初,眼中的怨毒像要把孟绪初淹没,伸出枯槁的手指试图拉扯他的胳膊。
孟绪初直接将他的手打了下去,捏起他的下巴,强制将他的头用力回正,迫使他只能看着屏幕中的画面。
“你不是最在意身前身后名吗?”他说:“那这些视频你更应该好好看一看。”
看他所有丑陋的面目怎么被公之于众,又是怎么被万人唾骂厌弃,众叛亲离的。
“——对于穆海德所犯下的一切罪行,我们不会包庇不会隐瞒,会以赎罪的念头践行终身……”视频里,穆蓉悲哀歉疚的公示还在进行,夹杂着看台下的无数骂声。
“嗬,嗬——”穆海德颈侧青筋暴露,喉咙的纱布里又渗出血,眼中蓄满痛苦不甘的血泪。
“别生气,”孟绪初说:“这点根本不算什么,更难听的我还没给你呢。毕竟你下周你就会被送进监狱了,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他垂着眼眸,弯腰俯视穆海德:“你不是一直想看我为你养老送终吗?放心,我已经安排打点好了一切。”
“——在里面会大家都会非常关照你的,缓刑的两年内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改判无期。”
他露出惯常的温和的笑容:“如果你等活到那一天,我保证会更加体贴的、入微的,找人为你送终的。”
说完,他站起身,径直向门外走,不再看穆海德的脸,也不理会他怨毒含泪的目光。
咔哒。
房门打开。
清晨明亮的日光火团般倾泻而入。
咔哒,又是一声。
房门轻轻合上,世界重归黑暗。
一切痛喊嘶哑的嚎叫,尽数掩埋进身后暗无天日的狭小一隅。
·
从医院出来,暖阳高悬,孟绪初才发现原来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他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下楼时无意间向后瞥了一眼——露台的花竟然全开了。
放眼望去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空中满溢芬芳。
孟绪初走近了些,看到湛蓝的天幕下,一排排雏菊灿烂地盛放着。
而楼下的浅草坪上,江骞牵着哈索在中央慢悠悠跑着,身形一如既往的高挑劲瘦。
哈索跟随他的手势起跃、奔跑,肌肉喷张,皮毛油亮。
不知道想到什么,孟绪初不由会心一笑,喊了他一声。
江骞循声抬头,在二楼的露台看到孟绪初。
今天阳光很好,大片树叶的影子落在他头发上,而他垂着眼睛对江骞笑,眉目舒展,有种动人的神采。
“早啊,阿骞。”他说。
江骞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仰着头和孟绪初遥遥相望。
思绪被拉回从前,他想起上一次,孟绪初这样趴在栏杆上跟他说话的样子。
那时候是个阴天,孟绪初身边还站着孟阔,被对方三言两语逗得开怀大笑。
明明只是几个月前,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